第二天一大早，戴维如约而至。
老麦克比他还早，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这些人都是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颈部围着围巾，头戴草帽，背着竹篓，一副登山客的打扮。
他们大多眼歪嘴斜严重，有人脸上有大片苍白的斑点，也有人长着大块红斑，其上血丝遍布，仿佛脸皮被磨坏了一样。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一把年纪的老人，比之年近花甲的老麦克也不遑多让。
“到齐了吗？”
很明显，老麦克已经提前说明了戴维的存在，这些老人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表露出疑问。
为首的白斑老人环视一眼，拿出了地图。
“上次我们已经测量过KS09区域，这一回我们要测量这片区域。”
“这是4号岛的地图。”老麦克凑上来解释，戴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看样子应该是去山里进行测量，至于测量什么？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是“丑病数值”。
戴维看到几个老人拿出平板大小的仪器，这些仪器看样子应该是自制改装的，颇为简陋粗糙，与他从商队那里得来的仪器十分相似。
可以看到上边印着大大的数字“43”，这在主岛上会引起恐慌的数字，在这里却只是常态。
戴维看了眼自己的仪器，“44.7”相差不大。
按照寇沙等人探听到的消息，“20以内都属正常，长时间处于20以上的地方则危险，40多的话则需要拉响警报疏散群众。”
不仅是食物，而是无处不在的影响吗？
周围美丽的自然风景下，谁能想到竟然隐藏着这么恐怖的危险？
几人简单合计过后，开始往深林走去，戴维看着一路上升的仪器数值眉头紧锁。
他凑到老麦克身旁，低声询问：“咱们是要干什么？”
“测量数值啊。”
“我不是在问这个，我是问测量数值干什么？”
戴维看着自己仪器飙升到70多的数值脸色越发难看。
虽说“丑病”是通过长期影响导致的，但那是在低数值的时候，鬼知道这么高的数值会不会量变引起质变。
他甚至怀疑，这些老人家之所以“病”情这么严重，多半与他们定期进山检测脱不了干系。
“滴滴——滴滴——滴滴——”
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刺眼的红灯闪烁。
众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转头望来。
戴维本人也没料到仪器会有这种变故，低头看去，上面显示着“mAx+”，想来警报声也是因此而来。
用膝盖想都能知道，这意味着危险。
“你也有仪器啊。应该是到达能测算的顶值了，所以仪器才会响起警报。”有人好心解释。
也有人提醒，“接下来，越往前数值只会越来越高。”
戴维则心情沉重，这还没深入森林，周围人来人往甚至还有农场和居民，就已经突破仪器的阈值了？
有人见他脸色难看，笑着安慰道：“放心，仪器上是一天的量，只要一个月不超过1000，就不会有事的。不仅是王国，许多外来者也试验过。”
“国王告诉我们的安全数值是2000，不过我们都觉得外来者说的1000更值得相信……”老麦克小声补充道。
其他人闻言虽没说什么，但都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戴维看着眼前绿茵遍地、阳光正好、百花齐放的美丽场景，听着那急促的，代表危险的刺耳警报，脸色被那赤红的闪光照得阴晴不定。
在这片地方，不说饮食导致的间接污染，单单生活在这里，就已经超过了所谓的安全数值。
他们知道，他们都知道。
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丑，为什么会变成下等居民，其他人也知道，所以1号岛那些上等居民岗位待遇才会那么好，甚至为此专门搭建了连通主岛的海上列车道，好让他们工作之后能连夜返回。
王宫贵族们同样知晓，甚至还报出双倍的安全数值欺骗他人。
一路沉默，几人这边测测，那边测测，认真记录着数值。
戴维看着被分成一块块，涂抹上赤、橙、黄色的地图，越发沉默。
越是接近地面，数值就会越高，这说明是从土地开始污染的。
以站立数据记载的地图根本无法真正表现出来。
那稀松平常的树木、植物都蕴含着浓缩的“病灶”，食用他们的食草动物已经开始表现出狂躁，而越是站在食物链顶端，这种影响越发严重。
“就算是本地人，没有测量过，也不知道情况这么严重。”
“国王派来的测量师，也只是一掠而过，只测量了主干道。”
“没有超过2000每月，其他人知道不会对自己造成直接的伤害，就会不太关心。”
“而且就算知道，许多靠山吃饭的人，也会装作无事发生，最多也就是不让自己的亲人吃而已。”
戴维闻言突然想起老麦克，恰巧老麦克也在此时惭愧的低下头颅。
回到山脚聚居地，看到追逐打闹的孩童，以及年纪轻轻就已经眼歪嘴斜，帮家里做事的少男少女们，戴维的心情越发沉重。
众老人带着戴维来到一个破败的小屋，这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堆积如山的纸张上都是画的花花绿绿的地图，以及各种测量数据。
峭壁上挂着两个地图。
左边地图上沿着海岸线是大片赤橙黄色，而右边则是一片蔚蓝。
“左边是一个外来者绘制的地图，多亏他，我们才知道该怎么探测数值。”
“右边是王室那边派遣的测量师绘制的，想要告诉我们危险已经下降的意图很明显。以我们测算出来的数值，根本不可能像这么蓝。”
白斑老人露出似讥讽又似自嘲的笑容。
戴维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连岛都没出过的老人这么专业。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的？”
“最开始的人许多都死了，现在最久的应该是我和老麦克，有7，8年了吧？”
戴维目光闪烁，最后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几个人加起来都好几百岁了吧？每个月跑过来测量这个是为了什么？”
“就是想留下记录。真实的、我们自己一步步测量出来的记录。”
“让后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时不至于被欺骗。”
“而且知道具体情况，对于孩子们保护自身也很有帮助，他们可以远离那些数值高的区域。”
“据我们推测，这并不只是4号岛屿的事情，真正的发源地在海里，而且每年都在向外扩散，我们做好记录，也好让其他人相信我们，知道这边到底发生过什么。”
相貌丑陋，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坚持至今的原因。
他们大小不一的眼睛里，此时有光芒在闪烁。
“为了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