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怀玉看着雁行，见明容站在原地不说话，不知在思考些什么，便知她也没把握一定能把自己放下来。
虽说……姐妹一场，怀玉很想学话本传奇里的女侠一般，“慷慨就义”，把红绳丢给明容，让她去找剩下的，可她堂堂大梁公主，若是被干吊在这里，又怪没面子的。
“万一你们骗我呢？”她犹疑道。
雁行眉毛一飞，嘴角扬起来，立刻道：“殿下……”
“这倒不会，峪伦部的人说了谎要被长生天责罚，她不会骗你。”明容冷不丁道。
这回雁行和怀玉都有些懵，怀玉讷讷道：“你到底跟谁一伙儿的……不对，你……”
奥古孜看了一眼明容，翻身下马，走过来，抬头望着怀玉，摊开手：“如何？殿下考虑一下呢？”
明容自己是没有办法放怀玉下来，可她又不想这根红绳落在别人手里，摸着下巴，估量着自己和怀玉还有阿史那兄妹之间的距离。
“我……”怀玉偷偷觑了一眼奥古孜俊朗的面容，对这个提议有一些心动，可转而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太对不起好姐妹。
“时间紧迫，殿下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岂不是连后面的机会也丢了。”
雁行一手抚上腰间的匕首，退后了几步，打量了一番挂着怀玉的大网，突然飞身上树，两腿环住树干，将匕首架在一头绳结上。
怀玉看向明容，见她跨坐在马上，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踢云乌黑油亮的毛发，心里忽然有了打算，见明容也冲自己点了点头。
“我、我再犹豫一下！”
怀玉努力使自己站起来，弓着背蜷缩在网里，双手抓住头顶的粗绳，在里面扭动了几下，枯枝树叶还有尘土，像雪花似的纷纷扬扬落下来。
奥古孜赶紧抬手挡住眼睛，往后退了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明容一夹马腹，猛一抖缰绳。
“驾！”
踢云向前几步，竟飞跃向怀玉，明容趁机取出腰间佩刀，划向怀玉脚下的绳子，怀玉手上使劲儿，整个人荡起来，见脚底的绳子如乱麻般散开，手一松，恰好落在马背上，赶忙伸手抱住明容。
踢云只微微一震，几乎仍在方才的抛物线上，从奥古孜头顶掠过，降落在地上，激起一片树叶。
奥古孜撤开一步站稳，和刚回过神来跳下地的雁行一起，看向明容，两人眼里虽有些懊恼，可更多的是又惊又喜。
“断风铁。”
明容将匕首收回腰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早听闻铁骑兵的兵刃皆已断风铁所制，削铁如泥，你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奥古孜笑道。
“还得谢我家踢云，这踢云乌骓可不是浪得虚名。”明容轻轻拍了拍踢云的脖子，踢云鸣啼一声，扭了一下脖子，在原地踏了几步。
“真是，咱俩被你给看笑话了。”雁行叉着腰，笑着摇了摇头。
“良驹利刃在手，我也胜之不武，承让了。”明容一拱手，载着怀玉纵马离开。
怀玉从胸前摸出响哨，深吸气吹了一声，自己的那匹马也闻声跟上。
“我说吧，她可有几分本事。”奥古孜用手肘怼了一下雁行，笑着转身牵马。
待跑出去几十米，确认无人跟在后面，明容在勒马，怀玉跳下去，转身爬上了自己的马。
“怎么样，本公主可是看穿了你想做什么，还不快夸我。”怀玉拍了拍胸脯。
明容笑起来：“是是是，都是咱们大公主机智，否则，我可连你裤子也一起划拉开了。”
“你……！”怀玉红了脸，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裤子，拿手去指明容。
“你再这样，我不给你了。”她举起那根红绳，扬了扬。
“好姐姐，我开玩笑呢！”明容笑道，骑马靠过来，满脸堆笑地凑向怀玉。
怀玉盯着她，佯装愠怒，绷着脸，片刻，松下来道：“算了，本就是要帮你夺那辟寒犀的，咱们可快些吧。父皇一共藏了五十处，今日有二三十人，咱们手头可只有三根。”
“知道啦，走！”明容一笑，纵马向前。
……
“殿下，如今咱们已夺得七根，应该十拿九稳了。”
伴读数了数手里的红绳，眉开眼笑地望向叔元。
叔元低头把弓挂在身上，掸了掸衣摆上的灰，摇了摇头，轻声道：“总共五十处，这才七根。”
伴读不解道：“可今日人数众多，咱们方才还与刑部尚书家的公子们很是缠斗了一番，如今有七根在手已是十分不易了。”
“路平，你说，以明容的本事，她能拿多少？”叔元忽然问道。
路平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半天，结巴道：“这、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兴许三四根？”
叔元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树林：“远远不够，她定是极想要那辟寒犀。”
“殿下，这辟寒犀乃是人间至宝，虽说徐姑娘日后也是要……到头这辟寒犀还是殿下的，可您何必如此呢？”路平不解道。
“你不明白。”叔元策马先行，路平摇摇头，只好跟上去。
那边，明容和怀玉又陆陆续续找到了三根，怀玉畅想着一会儿上台领那头筹的场景，激动得眉飞色舞。
“咱也别放松警惕，这六根也没什么压倒性的优势，且还早着呢。”明容虽然脸上也挂着笑，可还是如此道。
“行！谁不知道你徐大姑娘最是喜欢万无一失的，那咱们就乘胜追击！”
说着，怀玉环顾四周，之前被那网兜那么一下，她变得警惕了许多，明容见她像只小鹿似的，一双眼睛机警地咕噜噜转，轻笑了一声。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在一棵树下歇着，怀玉翻出荷包，把红绳子拿出来数。
“说来也怪，除了方才遇见阿史那兄妹，咱们后来也没遇上什么人，莫不是看咱们都是姑娘家，也不好来使绊子抢？”
明容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姑娘间恐怕也不好意思，应该就轻松些……怎么了？”
明容抬起头，见怀玉伸着脖子不知在看什么。
“许是我看错了。”
怀玉低下头，把红绳一根根码好，放回荷包里。
“到午时便结束了，还剩半个时辰不到，咱们再看看？”
每过一个时辰便有鼓声雷动，怀玉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如今她们有十六根在手，再怎么着，应该也可以了。
“行，那再看看，我也饿了。”
明容站起来，摸了摸肚子，感觉里面空空的，走到马鞍边，取下水壶灌了一口。
忽然，金属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二人同时看过去，又对视一眼。
“听不真切，像是有人打起来了。”怀玉侧耳听了一会儿，摇摇头。
明容一脚踩在马镫上，一使劲，跨上马：“走吧，别凑热闹了，那些王孙公子们打起来，咱去了也小心被误伤。”
怀玉突然脸色一变：“不对，我怎么像是听见父皇和怀珏的声音了？！”
明容一愣，又努力听了一下，只有刀剑声。
“圣上和二公主怎会在此，离得那么远，定是你听错了。”
“不行，我得去瞧瞧。”怀玉策马飞驰而去，明容赶紧追上。
“人影都瞧不见，你别跑错了！”
她在后面高喊道。平日里不怎么见怀玉骑马，这会儿竟叫她如何也追不上，只能跟在后面，还得注意着地上的枝杈。
“明容！你们去哪儿？”
雁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明容看过去，见雁行和奥古孜骑马从侧面过来。
“我们方才听见马蹄声，就见到你和怀玉殿下，可是有什么急事？”奥古孜侧头躲过一根树枝，渐渐与明容并排。
“我们听见有刀剑之声，怀玉非说听到怀珏和圣上的声音，要追过去看，跑了这么久人影都没见，真不知是她听错了还是咱们走错了。”明容的声音里透露着几分焦灼。
奥古孜从胸口摸出骨笛，放在嘴边吹了一声，便听得一声鹰啸。
“你别急，我让我的鹰去看看。”
他又吹出几声不同音调的，像是在传达什么意思，便伸手过来拉了一下明容的缰绳。
“跟我走！”
明容高声喊住怀玉，怀玉稍稍放慢速度，扭头过来，四人并驾齐驱。
终于见前方隐隐绰绰有人打斗，还没等明容看清，耳边便传来一声风啸，是奥古孜射出了一支利箭。
奥古孜和雁行两骑一跃而上，雁行将马鞭握在手里，虚挡了一下。
“大皇帝有难，快回去报信！”
怀玉一听，立刻便要冲上前，被明容劈手拽住缰绳，两匹马同时立起来，险些都被撞倒在地。
“你回去！找人来接应我们！”
未等怀玉有所反应，明容扯过她的马头，在马屁股上一拍，怀玉便被马带着往反方向疾驰而去。怀玉赶紧回头看过来，只能看见明容的背影，她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留下也只能添乱，赶紧看了一眼周围树上的标记，确认方向后策马离开。
皇帝已肩膀上中了一箭，他顾不上理会伤口，一手将怀珏紧紧护在怀里，另一手持剑抵挡周围的几十名黑衣人，怀珏瑟缩着，两眼通红，丝毫不敢哭出来。
奥古孜射出一箭后，和雁行分开从两个方向挥刀砍来，一下砍翻了几人，黑衣人中迅速分出十几人来向他们杀来。
明容随后赶到，她没什么近战的技能点，面对专业刺杀皇帝的人，冲过去恐怕也是送死，便在树丛的遮蔽下，骑着踢云在外围移动，弯弓射中企图从背后偷袭雁行他们的人。
这时她才发现叔元和路平也在其中，只是他们毕竟比雁行和奥古孜矮了一头，看起来又已抵抗许久，因此更为吃力些。
没一会儿，便有人察觉到她的动向，向这里射来一箭，明容赶紧躲闪，一不小心掉下马来，她将弓抱在怀里，在地上滚了一圈，摸到一颗石子，狠狠砸中踢云。
“去！”
踢云得了号令，嘶鸣一声，扬蹄离开，明容迅速找到一处掩体，调整姿势，射杀了三名向她这里找来的黑衣人。
其他人所处的空地，相较于四周，地势凹陷，明容从另一头绕过去，找了一棵树躲在后面，又连射两箭，替叔元挡下从背后袭来的攻击。
正当她再欲从身后的箭筒里取箭，忽然被人从后拽住右手，痛得她没忍住尖叫一声，下一秒便被人用手肘死死勒住脖子，明容用力将两腿腾空，重重踩在地上，试图将男子翻过去，可她如何能敌过一个成年男子。
明容只觉得窒息感越来越强，她屏住呼吸，两手死死地去抠那人的手臂，眼前已一片黑红，无数细碎的点子从视野的四周向中央扩散。
奥古孜正与人交手，听见叫声，心头一震，瞥见明容的位置，手里发了狠劲，一刀将那人戳死在一边，弯腰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挥手甩过去，明容感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力气一轻，头顶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她来不及愣神，呛咳着大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把背后的男子丢在地上，见他喉间插了一把突厥人的匕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见沾了一手的血。她把匕首在袖子上擦干净，别在腰间。
又迅速取箭，一箭射向皇帝身后的树上，一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树，将弓弩对准了躲在皇帝身边的怀珏，被明容一箭射落。
明容几乎每射出几箭便换个位置，防止自己被人对点打击，还得连累那几个苦战的。
虽说皇帝年轻时也曾与徐照朴四处征战，可到底安稳久了，又受了伏击，有幼女需要保护，寡不敌众眼看便要殒命。却不知从哪里杀出来赵叔元和路平，一会儿又有了两个骁勇善战的突厥王族，以及一个在外场打转的将门大姑娘，一时间黑衣人竟然落了下风。
午时的钟声早已响过，见皇帝受伤不轻，肩膀处的衣服已染红了一大片，奥古孜知道不能恋战。雁行的马已被人砍倒，他示意叔元和路平掩护皇帝和怀珏随时准备撤走，自己则勒马向明容的反方向移动，雁行也跟着他慢慢挪动。
空地上的敌人已经只剩零星的几个，他们围成圈慢慢后退，奥古孜听得一声鹰啸，知道恐怕敌人还有帮手在后。
“雁行，一会儿你上我的马，带徐明容走！”
雁行一面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一片奋力挥刀与人拼杀，闻言小声骂道：“要走一起走，阿爸就你一个儿子，犯不着为了……”
她看了一眼伏在叔元背上的皇帝，讪讪地闭上嘴。
雁行砍倒了最后一个，叔元和路平那里打算离开。雁行正欲再开口，却忽然神色一凛，远处树丛间似乎有黑影闪动，明容也听见动静，立刻跳下空地向奥古孜和雁行靠近，叔元翻身下马，扶了一把皇帝，便要过来拉明容。
“快随父皇走，不然一会儿一个也走不了！”
奥古孜跳下来，一手抓着缰绳，看向雁行和明容，明容与奥古孜对视一眼，见他脸颊上有一道伤痕，正慢慢往外渗血，回过头目视前方，摇了摇头。叔元微微一愣，收回手。
“父皇，路平，你们先走！”
皇帝吃力地伏在马背上，他此时已没什么力气再战，可他也不能把儿子抛在这里，让一群年轻人给他送死。
“路平……你、你带着二公主走，快！趁人还没来，这是皇命！”
皇帝吃力地朝路平喊道，路平看了一眼叔元，又看了看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公主，一咬牙，骑着马一眨眼消失在树林中。
皇帝强撑着下马，扶住马鞍堪堪站稳，叔元赶紧过去扶住父亲，一双眼警惕地看着四周。
只见树叶间有越来越多的金属反射出光泽，明容屏住呼吸，慢慢架起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