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殿门从里头被人推开。
瞬时间，满座的几位主子射过去一道道目光。或是探究，或是慌乱。
左贵妃凤眼微眯，狭长的眼眶黑睫倒刺，她身子向前倾，微微颔首，右眉高高挑起，颐指气使问道：“皇上龙体如何了？可是醒了？”
孟数章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向左贵妃请安：“贵妃娘娘稍安勿躁。皇上现下清醒了过来，皇上说想见皇子。”
被点到名，赫连效猛然从一盏新春毛尖茶的热气氤氲缭绕中抬起头，他半是困惑半是希冀，不确定地往孟数章那边皱起眉，随后他将目光投向居高临下的左贵妃。
孟数章直起身，眉眼坦荡，他的眼里带着几分从容，面无表情地一扫而过，眼神在触及到某一个点之时，不经意间亮起了光。
他道：“皇上要召见二皇子。”
左贵妃冲赫连效使了个眼色，面带几分笑意。只不过这动人的笑颜在下一刻便僵住。
孟数章接着道：“三皇子。”
“孟公公可是没记错？皇上是不是真的清醒了？”左贵妃压着嗓子，语气里满是威严，甚至隐约透着淡淡的威胁意味。
孟数章答：“回贵妃娘娘，奴婢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皇上口谕，召见二皇子以及三皇子。”
这一下，不止左贵妃面色大变，座上之人皆是如此。
五皇子赫连敦放下手里的枣糕，一张胖脸挤成一团，他的声音稚嫩尖细，喊道：“那本皇子呢？六皇弟也在里头，本皇子也要进去！”
孟数章淡淡扫过他，赫连敦边上的大宫女立即上前抚慰道：“五皇子莫凑热闹，六皇子尚且昏迷，你这吵吵闹闹的，要惹得皇上不高兴的。”
赫连敦半信半疑地点头，垂下头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赫连赦笔直挺拔的身形好像高傲的雪松，一动不动立在叶倾冉前面。叶倾冉不免有点好奇，她压着声音问：“我一会儿也能跟进去吗？这么刺激，这样的阵仗好像要托孤似的……”
赫连赦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这双修长的手指仿佛冰雪雕琢一般，修长的让人移不开眼。
叶倾冉盯着发了好一会儿呆。始终没有听见赫连赦的回话，她这才惊觉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
叶倾冉清了清嗓子，语气讨好般柔软不少：“咳咳，我失言了。一会儿你自己见机行事吧，看见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太监没有，他袖子里大概揣了点东西。”
离他们稍远的距离，一个身材干瘦的小太监面容青灰，干巴巴的面颊上被冻的起皮。他时不时瞄过来看一眼，神情凝重，好像见了猫的耗子。
赫连赦的手紧了紧，握起拳头，骨节分明的手背白皙细腻。这时，借着月光，叶倾冉迷迷糊糊中似乎瞧见了手背上有一道极细的痕迹。
这像什么？
完美无瑕的玉璞上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不由得叶倾冉多想，孟数章不知何时已经靠了过来。
他语气温和道：“三皇子请。”
叶倾冉急忙站好，把头压低，她的目光流转了几回，心道自己能跟着赫连赦进殿内便好了。
只可惜赫连赦抬起脚步，踏着洒满冰雪的青石板便远去了。叶倾冉垂眸盯着鞋子看。
而此时的左贵妃冷哼一声，伸长脖颈，正襟危坐的模样让人不敢大喘气。她冷眼旁观，抬起养尊处优的左手，凝视新做好的丹蔻，唇边勾起不屑的哂笑。
赫连赦保持着挺拔的姿态，目不斜视看着正前方。四周投射来打量的目光，好似开刃的尖刀，或轻蔑或鄙夷。
“哟，本事可真大。三皇弟什么时候在宫里也能只手撑天了？”赫连效经过，上扬的眼角渐冷，语带讥诮，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
赫连赦淡漠的眉眼移了下视线，他轻笑道：“皇兄又误会我了。”
夜里气温骤降，阵阵妖风肆虐，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残羹冷炙的味道。赫连赦的面容英俊，侧脸棱角分明，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口里呼出的气息瞬间凝华成白霜。
“皇兄往后请不要再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头上。”
赫连效用狐疑的眼神打探了一番，良久凝重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道：“谅你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我要说你运气是真好，大皇兄做梦都想要见父皇一面，反倒让你钻了这个空子。”
赫连赦莞尔，不作声。
孟数章领人到殿门口，冲着外边的八喜使了眼色，八喜连忙跑上前，走到孟数章面前，将耳朵凑上去。
赫连赦不知怎的，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他缓缓侧过身目光往后扫了一眼，距离太远了，那个瘦瘦的身影在黑暗烛光流转的角落处显得格外落寞。
孟数章不愧是人精，他注意到了，视线跟着投向远处的叶倾冉，盯了半晌，他问：“是三皇子的宫人吗？这里乌烟瘴气的，可别让不长眼的给强行动刑。八喜，去把那宫人叫过来。”
八喜先是一愣，随后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一溜烟就赶了过去。
赫连赦平静的深潭眸子漾起一阵涟漪，他扯出个笑道：“多谢孟公公，我的宫人有些笨拙，不比其它宫里的。”
孟数章轻轻点头，弯起的眼角爬上皱纹，他道：“三皇子不必客气。今日这阵仗，就是老奴也是没有见过的。更何况这娇弱的小宫女呢？有时候，这人的恶气出不了，就会找个出气筒来泄愤。奴婢虽然不是菩萨心肠，可这事要是传进皇上耳朵里，指不定又会激起怎样的风浪呢。”
赫连赦垂下眸，烛火跳跃倒映进他的漆黑眼睛里，像是水波微光一般。
赫连效压低眉毛，冷着脸问：“孟公公这是多管闲事还是假公济私？”
孟数章面色沉稳，接话道：“奴婢是皇上的大内总管，断不可让一些小事扰了圣上的心。皇上宅心仁厚，大明宫原本是同庆佳节的喜庆地，弄成这副模样，皇上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会有疙瘩。二皇子，您一会儿进去可别说些不该说的。”
赫连效忍着一口气没出，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的视线逡巡了一圈，大明宫横着不少被鞭打的直不起身的宫人，一片狼藉。
孟数章推开门，向赫连赦和赫连效做出个手势：“二位皇子请。”
赫连效哼了一声直接抬腿迈进殿门。
赫连赦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孟数章，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孟数章嘴角上扬，恭敬地弯着腰道：“三皇子，请进去吧。”
赫连赦正要答应，身子微微侧了一点，恰好瞅见跟随八喜过来的叶倾冉。视线停留片刻，又转到夜幕中皎洁的月亮。
叶倾冉似乎感受到一道目光，抬起头却不见赫连赦。
孟数章站在门内，两只手搭在两扇门框上，挥动着手臂的力量，将门缓缓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