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唉！”
入夜，寒风凛冽，如利刃尖刀一般，刻入京城千家万户。
三道人影在凄清的街道上走着。
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裹着花袄，在寒风中叹惋一声。
“是乱。”赵吏裹了裹身上的袍子，望了望无星无月的夜空，“但这才只是开始，以后……会更乱啊。”
“这个话题，未免沉重了些。”
张道一知道赵吏在说什么，但凡有点真才实学，懂得观那天象国运的修行者，都知道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这一方大地，将有大乱。
“尤其是对你来说。”赵吏看向张道一：“我们非是生人，俱属地府，不得参与人间之事，有心却也无力。”
“而你，即便有着人间行走之职，也先是活人，而后才是地府下属，未来这一场大乱，你躲不掉，该如何面对，要早做打算。”
“有什么可打算，届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张道一自认没什么可考虑，毕竟对于侵略者，从来只需要一个字——杀。
赵吏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而是看向街角一家依旧亮着灯的店家，道：“咱也到了，便按之前所说，一个个进去罢。”
说着，他率先走去。
“道门这些年，发展的倒是很好，出了你这种奇才，不像佛门，青黄不接啊……”赵吏离开，身旁的妇人看着张道一笑着道。
“法师过誉。”张道一笑道。
眼前这位的身份，他已经从赵吏那里得知。
与赵吏一样，同样出自佛门，生前法号“净渊”，乃是南北朝时生人，曾备受齐文帝敬崇，也是佛门史书《比丘尼传》中的一位。
而在死后，则是成了灵魂摆渡人。
“过度的谦虚，可就不好了。”
净渊法师和蔼地笑了笑，“听赵吏说，你会成为我们地府的人间行走，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好。”张道一道。
净渊笑着点了点头，同时看了看天色，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先进去了。”
说着，她也迈步走入阳春面馆，不多时，张道一又看到一个打更的瘦弱中年人走了进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张道一叹息一声，迎着寒风，迈入那街道上唯一亮着光的小店。
“哎哟，这位小道长，快请坐，外面这天气啊，可是冷得很，我这就为您下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吃了啊，保管您浑身舒坦！”
面馆内，东首一张桌子，西边并排两张。正对着门的是热气腾腾的灶台，迎面走来的正是掌柜的，脖子上围着围巾，在这寒风腊月，也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
“好，麻烦掌柜了。”
张道一面带微笑，坐在西边一张桌前，从噬囊内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香炉，随后将其点燃。
缕缕青烟飘起，赵吏与净渊俱是惊讶地看着张道一。
“小道长，您这香还真是一绝，只是闻一闻，竟然就让我精神百倍啊！”坐在另一边的打更人叹道。
“是吗？那这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张道一笑道。
另一边的赵吏不由称奇，难怪瞧不上他给的太岁肉，奢侈到将灵药磨碎混入香内，这身家在人间界绝对是少见了。
而且他还给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用了，简直奢侈到没边。
张道一对于赵吏的心思并不知晓。
这香炉内，的确混了些灵药碎末，但对灵药本身并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想用灵药炼制丹药，以他现在的修为，属实还差得远。
所以他现在使用灵药，都是取一些细枝末节，研磨之后混入各种材料内使用，而且哪怕只是加入一点，都能制成不少。
比如现在这一炉灵香，现在他的噬囊内还存着几斤，而且，制作了如此数量的灵香，却也仅仅是用了一株灵药的一片叶子。
效果并不算强，张道一平时使用，也只是为了更快地进入修炼状态，提升修炼效果。
不过，这是对张道一而言。
对于那些刚死了不久的孤魂野鬼，亦或是凡人来说，这就是灵丹妙药，只需闻一闻，鬼躯都能凝炼几分，身上有病的也能好上几分。
这也是赵吏认为张道一奢侈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这炉香不是给他、净渊，或是张道一自己点的，而是为了在座的鬼点的。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净渊法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张道一，像是看自家的孩子。
张道一要是知道净渊法师的想法，肯定会被沉默，他的“善良”，可是极具针对性的，人和鬼在他这里可并非就代表善与恶。
只要为恶，不管是人是鬼，他都不会留情，就像此前趁乱逃走，危害人间的那批孤魂野鬼，亦或是那些僵尸，张道一都没有留情，该折磨就折磨，该杀就杀。
但对于老陈、打更人这种，他也不会加害，甚至若是有好感，也会抱以善意，甚至力所能及地帮他们一下。
“哎，小道长，您的面好了！”老陈很快就端上一碗面来，简简单单，但却香气扑鼻。
“最近有个事情，你们听说了吗？”那打更人忽然说道，屋内人也都看向了他。
“听说啊，西大街开当铺那老吴，他们家两口子前两天大半夜全让人给杀了……”
打更人说着故事，不时感慨世道艰难，他们这些穷苦人，没有活路，但却不知，自己也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哎，老陈，听说你家闺女许了个人家，这要是她出了阁，你再讨个老婆呗。”说着说着，打更人的话锋，突然转到掌柜的身上。
“哎呦，这……这个就算了。”老陈颇为不好意思，笑着拒绝。
不多时，净渊法师袅袅站起身，“老板，吃好了，我先走啦！”
“啪。”
说着，她把一个铜子儿按在桌面上，随后开门走了出去。
“您慢走——”
老陈在灶台一哈腰，随后又出来拾掇了那张桌子。
在她离开之后不久，打更人也吃完了面，见到了点，他便起身和老陈打了个招呼，顺手塞给他一个铜板，迎着门外寒风，捂着耳朵没入夜色中。
而在面馆里，老陈收拾完碗筷，突闻街上马车辚辚，脸上露出喜色：“又有客来了。”
话音落下，只一小会儿的功夫，一个穿着靓丽的女子走进店来，怀抱着一把琵琶，身上有着浓浓的脂粉味，脸上还有些许倦容。
“挽琴姑娘，来，坐。”老陈笑吟吟地上前，在前头净渊法师坐过的桌子上抹了几把，“您好长时间不来啦，我一听到车轱辘声音啊，就知道是您。”
“下了局，直接奔您这儿来了。”挽琴姑娘的声音也很好听，款步进屋，优雅坐下，鼻翼嗅了嗅，看向张道一：“真是怪了，小道长这香，怎像是灵丹妙药似的，令我疲惫尽去。”
“哈哈，挽琴姑娘也这般觉得？”老陈笑道：“自打小道长将这香点着了，一进我这小店呐，那真是如沐春风，让人神清气爽呐！”
“老陈你倒是先夸起来了。”挽琴姑娘盈盈笑道，“不过确实如此，不知小道长可愿卖一些给我。”
张道一闻声笑道：“姑娘想买，倒是可以，只是，这代价有些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