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门当和户对
云中行今天要见的是杨园的主人杨存志。杨园向来闭门谢客，但宁峰仔细交待过云中行，他见或不见是他的事，但你做晚辈的不能失了礼数。
拜访杨老爷子这样的人物不亚于面圣，云中行自然是要沐浴更衣，筹措妥当，再联系了书记处的王光华王书记，约好下午拜访杨园。
云中行也没指望能受杨园主人待见，毕竟自己非亲非故又无官无职，但抛开身份地位不讲，两人上次于能仁寺偶遇确实相谈甚欢，彼此甚对脾气，只看老头一言推掉下属看桃花的邀约，执意和小子喝茶，青睐之意可见一斑，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
杨园，于康熙五十三年开府，至今整整三百年，历代文人辈出，朱红大门上方突出六段圆柱形木雕，此乃“户对”，观其数量和形状可知杨家清代起码五品文官打上。门前一对历经沧桑的石狮子，威严而厚重。青砖灰瓦围墙不高，毕竟这是宅子不是关人的囚笼。朱门半掩配有警卫员二十四小时警戒。云中行有王书记领着，出入自然畅通无阻。
杨老爷子刚睡过午觉，心血来潮正在花园里拿个锄头翻土，很难想象如他这般的高龄还能下地干这等费劲的粗活。不过毕竟是一把年纪，隆冬时节冻土又硬，土翻得并不够深。
云中行远远望见杨老颇为兴奋，但又不好越过王光华僭越了身份，只轻轻挥挥手打个招呼。
杨老爷子对他印象颇深，这年轻人心思可谓剔透玲珑，又直言不讳，真假之间，泾渭分明。甚对自己胃口，否则就算是宁芷溪登门拜访，也不见得能见上一面。
杨老爷子放下锄头示意他先候着，然后洗干净手擦了把脸，才慢悠悠过来。抬头见云中行立在园中的梅花树下，一身笔挺中山装，精神抖擞英姿飒爽。个中风采神韵尤似自己当年模样，不禁略微走神，半响才招呼两人坐下，开口对云中行说道
：你这身衣服不错，有我当年模样。
云中行摸了摸鼻子半开玩笑道
：其实我不光衣服不错，我这人应该也不错。
这话多少透着点毛遂自荐的意思，杨老眯着眼说道
：哦？嗯，那我出个题考考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错。
杨老这话虽然云淡烟轻，但在云中行心里份量十足，不亚于高考，收敛笑容毕恭毕敬道
：能得老爷子教诲，是晚辈的荣光。
杨老笑笑说道
：民以食为天，你来说说，怎样才能提高农民的收入？
没想到出的是这个题目，云中行斟酌片刻，坦然说道
：这是国策，我自问没什么真知灼见。我认罚。
杨老眯着眼睛点头道
：答不出来是该罚，我好奇你怎么个认罚法？
云中行环顾四周，
：这里有地有锄头，就罚我干一回农活。不过怕破了这杨园的规矩。
杨老原本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开口说道
：进了这个门，就没什么规矩。你想做就做吧，不要弄脏了衣服。
：好嘞。
云中行得了旨意起身麻利的脱掉上衣，接着连长裤也一并脱掉。
说来当众脱裤子这等行径相当不雅，也唐突，王光华本想出言阻止，不过看老爷子毫不在意的样子，自然不会多嘴。
两人看着云中行抡起锄头，高举过头，一锄、一撬、一翻，动作行云流水，甚是有板有眼。
王光华察觉到杨老嘴角的笑意，故意挤兑道
：这锄头他比您抡得好。
杨老没好气道
：废话，我以前是读书人，你也没来提醒我这样的把式省力气。
王光华尴尬道
：老领导，我也是读书人，这抡锄头的把式我还是跟您这学的。
杨老问道
：你来之前有没有提醒过他？我杨园这里从不喜欢别人插手农活？
：没有。
王光华见老爷子并未深究，又试探着问道
：老爷子挺喜欢他？
：这小子心思缜密，是个人才。
王光华久居高位，见过多少青年才俊，不以为然道
：就是见识学问差了点意思。
杨老训道
：夸夸其谈你以为他不会？只是献丑不如藏拙，我是欣赏他知进退，做事干脆。
杨老爷子突然提声问道
：小子，你看我杨园的门口有什么不同？
云中行闻言愣了一下，贼兮兮说道
：你家的老门当被人偷了，拿了两只石狮子摆着凑数。
杨老爷子朗声笑道
：那老门当是被我砸了，你只说对了一半。
云中行专心把土都翻了个遍，再施点纯天然肥料。到了傍晚终于忙活完。老爷子领着他洗手喝茶，开口赞道
：农活做得不错。
云中行自谦道
：不过是有几斤力气罢了，想做总会做好的，我最拿手的是做菜，老爷子不嫌弃的话我带了些食材过来，做些小菜给您尝尝鲜。
老爷子笑道
：好吃吗？
云中行用手上下比划了两个高度
：您以为我的水准是这个位置，实际上我的水准是这个位置。
王书记进言道
：要不让厨房打打下手？
云中行瞬间领悟其中意思，正要交出带来的物品，杨老爷子摆手示意道
：规矩是对外人的，厨房在那里，别炸了就行。
云中行得令欢天喜地拿着食材去厨房忙活，未几就做好了几样小菜，请老爷子和王书记入座。
老爷子看了菜式，满怀感慨的说道
：难为老宁还记得。
云中行应道
：杨爷爷先尝尝，合胃口的话宁爷爷说了，让我多做几天养生菜，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杨老爷子自然明白这宁老头的心思，却也没说什么，提筷招呼大家开动。吃着吃着，杨老爷子对王书记说道
：给个题目你猜一下，月白风清。
王书记一时间回答不上，杨老爷子又看向云中行，中行环顾四周说道
：这里没有。
杨老爷子指了指里屋，云中行心领神会应了一声就去了，一会儿功夫找了瓶陈年老酒出来，给大家斟上。
王书记好言劝道
：还是少喝点，医生说了要禁酒，对肝脏不好。
杨老爷子叹道
：不喝也不见得好。
说完便和大家干了，又给两人斟满。循例客套问中行道
：你爷爷的身体还好吧？
：脾气还在，最近还管着我们几个小的。
杨老爷子想了想感慨道
：那他是真的老了。
杨老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看着中行道
：听说你在新安买了块地？
云中行万万没想到老爷子居然清楚此事，坦言道
：是有这么回事，我自己的公司去当地考察，无意间发现那里是个得天独厚的温泉宝地，想做个温泉度假村，就咬咬牙买下来了。
王光华开口道
：那一片的温泉做得都不咋地，你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也是拓荒者，可要打出点名堂来。
云中行听出王书记这话大有寄望之意，王光华贵为排名第九的大领导，不会随随便便的替某个人某个企业背书，像这样具备指导性的指示放哪里都是尚方宝剑，立马表态道
：王书记的话让我信心倍增，我们的初衷是打造出蜚声国际的超一流温泉度假品牌，成为行业标杆，绝不辜负领导期望。
杨老点点头
：年轻人就是要敢想敢做，要有大魄力。
云中行赔笑道
：做好了有空爷爷一定要来看看。
：那里的菜有你做的好吃吗？
：您来了自然是我下厨，份内事。我还会做杂菜粥，芷溪教的。
吃过饭后，杨老爷子领着大家在书房喝茶，老爷子拿起书桌上的一张照片，轻轻擦了一下，递了给云中行，上面依稀看出是杨老爷子和宁爷爷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卫生员，估计是宁芷溪的奶奶。云中行看了说道
：奶奶好像和您更亲近呢。
杨老爷子说道
：你也觉得？我那时候也这么认为。直到有一次，我看她碰见老宁，脸一下子就红了。
云中行调侃道
：说不定那是宁爷爷偷偷对她说了做了什么出格事罢了。
杨老爷子笑道
：这个倒有可能。
云中行煞有其事道
：这个就是您胡子比爷爷长的原因。
杨老爷子拿过相片看了看，不解道
：为什么？是我样子老相吗？
：爷爷脸皮比您厚。
杨老爷子哈哈大笑道
：这玩笑你也敢开，也不怕你爷爷生气。
：爷爷经常下象棋输给我，这生气也习惯了。
一说下棋，杨老爷子顿时来了兴致
：那我们来几盘，看看你的棋艺。
王书记沏着茶，这一老一少连番厮杀竟是棋逢敌手杀得天昏地暗，直下到了十一点。看着他们和了一盘，王书记对杨老爷子说道
：老领导，该吃药了。
云中行看了看表抱歉道
：哎呀！原来这么晚了。
杨老爷子意犹未尽，皱眉问道
：你这棋跟谁学的？像野路子又有套路，透着一股怪味。
云中行尴尬道
：初中那年在海珠广场卖花，旁边有一伙摆棋局的，天天换着残局蒙人，看多了也学了点。
杨老爷子说道
：千金易得，对手难求，明天你有空的话再过来吧。
：好嘞，那爷爷早些休息。
云中行便起身告辞离开，王书记送到门口，对他说道
：住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
云中行婉拒道
：王书记真的不用客气，住得不远，不用麻烦的。
王书记和颜悦色道
：工作方面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这个不用客气。老领导许人做这杨园的农活，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我们以前要帮忙他都不许。
云中行不假思索道
：其实我第一次见杨老的时候，就感觉特亲近，也随性一点，我也没想过他的身份地位，从来没想过，今天只怕会冒犯了杨老。
王书记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
：老首长不喜欢谁我不一定知道，但喜欢谁我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