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住，恐怖谷效应带来心理和生理上双重的不适，后背渗出薄汗，被空调的冷气挟去热量，如坠冰窖。
违和感如网如织，齐斯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如果只是外表看上去不太像人的话，完全可以通过化妆解决。”
晋余生挑起眼角，认真地说：“你没有灵魂。”
他从平板中调出一张照片，呈现在齐斯眼前。
那是一张合影，似乎是在旅游期间所拍。
激流中的竹筏上，一对夫妇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夫妇看向镜头笑容洋溢，男孩却垂眼盯着水流，乌黑的眼中不含情绪，阴郁得像困在古宅里的鬼。
记忆中的某一块被触动，齐斯收敛了脸上的笑，微微眯眼：“你这是把我小时候的照片都翻出来了？”
时隔太久，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下看到这张照片，他都要忘记过去有这么一段时光了。
诡异游戏的副本真的能挖掘到这么深层的东西么？
“齐斯或许会对几乎所有人持冷漠甚至恶意的态度，但有两人对于他来说始终是特殊的。”
晋余生换回了第三人称，语气也变得冷淡生硬：“齐斯爱他的父母，正如他的父母爱他一样。在父母去世前，他过着正常人的、幸福而平凡的生活，并且一直在想办法融入人类这个群体。”
齐斯感到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从胃袋底部袭来。
——他人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诉说和他有关的“爱”“善意”等正面词汇时，总是很容易触发他的精神洁癖。
晋余生恍若未觉，继续徐徐道来：“齐斯始终怀念父母在世的那段时光，在看到这张照片时，不可能没有反应。”
“怀念”这个词成功让齐斯干呕了一下，呕完后他恢复一派面无表情，冷笑着问：“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像这样吗？”
如愿看到晋余生眼中闪过愕然。
“你自以为了解我，说到底不过是在心里塑造出一个你所愿意接受的我的形象。”
心底滋生残忍的恶意，齐斯轻吐一口气，半是喟叹，半是嘲弄：“你知道吗？当时警方打电话通知我，说他们出车祸了，我赶去现场，看到那满地的血泊和碎肉，第一反应是兴奋，就和我看到所有血腥场面后的反应一样。”
“然后我想，不能笑出来，不然会被当作异类看待，会很麻烦。为了露出难过和痛苦的神情，我不得不将掌心掐出了血。”
“倒霉的是，我演得太过逼真了，那些警察多管闲事地围过来安慰我，直接导致那天我没时间吃晚饭了。这也告诉我，麻烦的事总会莫名其妙地变得更加麻烦。”
说到这儿，他露出一个称得上明朗的笑，却掩不了眼底恶意的森然。
“你应该还不知道当年在那个邪教窝点，齐斯为什么要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一起跑吧？”
他主动用上了第三人称：“齐斯认为哪怕放了把火制造混乱，也说不定会有人脑子不灵清，不去救火，反而徒劳地想抓回漫山遍野四散而逃的孩子们。”
“当然，这样的人不会多，而且肯定是分头行动。如果他和伱真倒霉地被追上了，他就可以把你丢下，分散一下对方的注意力，争取几秒的时间。”
“说不定对方想着，与其费劲追一个活蹦乱跳的，不如将明显没有多少反抗能力的你带回去交差，那样他就可以幸运地脱身了。”
晋余生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齐斯依旧笑着，笑容如同深冬窖藏的酒，冷而寒：“哦，当然那只是一部分原因。幼年的齐斯对自己的演技没有太多自信，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在没有道具的情况下成功卖惨，博取他人的同情心……”
“而浑身是伤的你看着就惨兮兮的，简直是个天然的道具，不仅可以昭示问题的严重性，还能上演一出令人感动的不离不弃、舍身相救戏码。这样一来，搭车报警留宿都会变得容易很多，说不定还能到一些爱心泛滥的大妈家蹭一顿饭。”
他停顿片刻，目光中多了丝怜悯的意味：“至于后来你对齐斯感恩戴德，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了六年，那倒是在他的计划之外。”
“齐斯原本想的是靠一次雪中送炭获得你的信任和好感，换取一定程度的帮助。毕竟，你看上去养尊处优，不像是被亲戚卖进去的。他把你送回家，再装得可怜些，你们家怎么都得收留他一段时间。”
“事实证明他想得不错，你的家境虽然并不殷实，但家长既然不靠谱到了会把小孩送进那种夏令营的地步，自然不会怀疑他的所作所为。再加上某种知情识趣的质朴，你们愣是资助了他半年，直到他继承了父母的遗产。”
看着晋余生难看的脸色，齐斯的心情愉悦起来，右手指尖在轮椅的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起了twisted Nerve的节奏。
“看你的表情，我前面的八位前辈似乎并没有告诉你这些？对了，后续你遇到了一系列意外，而每次齐斯总能给你提出中肯的建议——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以齐斯的恶趣味，你觉得他在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年后，有没有可能在你周围埋些钉子，让你在为他料理好后事后一起去死？”
“我翻翻看他的记忆啊……找到了，2038年4月1日，你会遇到一个他在三年前为你准备的惊喜！”
话术层层铺垫到这儿，半真半假的话语真假莫辨。哪怕全盘都是胡编乱造，在前面语境的烘托下也由不得人怀疑。
毕竟，1%概率发生的灾祸，落到单个人身上便是100%的不幸。
齐斯没有给“朋友”思考的余裕，他向后仰靠，笑着说：“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真相的话，我们不如做个交易。你把我身上的拘束带解了，接下来三天，我每天告诉你一部分齐斯的记忆中和你有关的信息。”
晋余生从震惊中回过神，冷笑出声：“你在和我谈条件？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一个克隆体的话？”
“信不信随你，问题在于你敢不敢赌这件事的概率。”齐斯的语气漫不经心，好像只是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且，以你这个研究院的戒备森严程度，哪怕我身上没有拘束带，也跑不出去，不是么？”
晋余生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似是在权衡利弊，又或许是在咀嚼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
齐斯观察他的神情，知道目的即将达成，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兴致：“说实话，我很好奇，知道了那些事，你还会不会想要复活齐斯。”
“会。”回答斩钉截铁，晋余生沉吟一息，幽幽叹了口气，“用你的话来说，投入了不菲的沉没成本，我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