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微尘皱着眉看着面前的顾庭渊。
对方神情混乱，似乎陷入什么心障里不得解脱。
魔气动荡间，有黑色的残魂狰狞着脸探出。
苍梧轻啸，搅碎那些残魂，但很快对方又化作一团消失在顾庭渊身体里。
见到这一幕，叶微尘微微眯起眼：魔门吗？
炽热的呼吸扑在耳侧，抱着他的人低低开口：
“师尊。”
“不要走……”
叶微尘指尖微动，还是将人缓缓推开，对上那双充满着忐忑不安的眼睛时，他像是落入一片水中。
水域的主人无助又执着，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顾庭渊从幻象中脱离出来，他抬头撞上那双鎏金色的眸子，在里面看到面带惶然的自己。
太难看了。
……太难看了。
他捏了捏眉心，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容易失控，幻象出现的次数越多，就好像有一种不安在身后追逐。
一步一步，寸寸紧逼。
他定了定神，视线再次落在叶微尘身上时，才发觉哪里不对：
“师尊，你合体后期了？”
一场横跨四年的雷劫，面前人居然直接跳过两个大境界，到达了合体后期。
只一步之差，即将大乘。
叶微尘神色淡漠：“嗯。”
他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好像如此匪夷所思的进阶不值一提。
顾庭渊下意识拽住面前人的手腕，微凉的触感落在他掌心，像捧着一抔雪。
他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光，倾身探过，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不放过对方一点表情变化，在寻找一个答案：
“师尊，为什么救我？”
我不是魔族吗？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微尘睫羽微颤，他静静望着面前的顾庭渊，目光落下，在握住自己腕间的手上一扫而过，缓缓抽离：
“从我收下你那天开始，只要你没犯下真正的大错。”
“我就没想过放弃你。”
他的声音很淡，一贯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表情却很认真。
他也是这样做的。
闯进境门的暗堂，义无反顾相信一个魔族。
算得上冒天下之大不韪，救走一个可能居心叵测的存在。
明烛道君一生，唯一算得上“出格”的事情。
这就够了。
顾庭渊怔怔想着。
这就够了。
他的贪心不足，他的欲壑难填。
在这一句“没想过放弃”面前溃不成军。
这些年的爱、恨、不甘、怨愤，终于化为问剑峰最干净的一片雪色。
是那年明月皎洁下，竹叶翩跹，一个少年初遇的悸动。
最初最初的一份的怦然心动。
情不知所起。
足够刻骨铭心。
他突然不想再问什么了。
什么除魔卫道，什么封印，什么放弃。
都不重要。
都是上一世的事。
都过去了。
他的师尊，现在站在他面前。
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未来。
足够他拿出更多的时间，一点点捕获面前人的心。
这就够了。
然而眼前突然闪过七十六道燃烧着业火的裂缝。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问：真的吗？
有人在笑，声音带着恨：你又相信了。
日光落在那片白衣上，亮得像是蒙着一层光。
叶微尘视线掠过面前发呆的人，又望着下方空旷的岛屿，环顾着四周封锁的魔气：
“白玉京何时离开的？”
顾庭渊下意识回答：“已经过去四年了。”
“白玉京，幻心楼，凌霄宫，悬谷，很多势力都来探查过。”
“太过烦人，我便下令再有人随意前来。”
“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狠辣和嗜血。
叶微尘思索片刻刚想开口，识海深处突然一震。
他身形一晃，脸色泛上层苍白，苍梧差点从掌中滑落，又被他握紧。
站在一旁的顾庭渊连忙将人揽进怀里，声音带上几分无措：
“师尊？？”
叶微尘抬手止住他，闭着眼调理片刻，又缓缓睁开眼。
他周身的气势一点点被内收，到最后竟将灵力全部封锁在肉身之中。
苍梧剑身所缠白绸微弱的禁制一亮，叶微尘的唇又白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顾庭渊感受面前人周身灵力皆散，脸色一变：“你的灵力？”
他探出魔气想继续查探，却听到叶微尘低声道：
“无碍。”
“神识苏醒，肉身承受不住。”
“我将灵力暂且封印，镇压几日，待修为更高一层自会缓解。”
顾庭渊下意识将人搂紧。
他们挨地很近，他的发落在叶微尘身上，对方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抗拒，是他梦中都不敢期盼的场景。
顾庭渊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师尊，斯离的死……”
叶微尘打断他：“我知道。”
先一步开口的人一愣。
而他面前的道君只是望着平静的海面，那双鎏金色的眸子被海面的波光粼粼照得几乎让人不能直视。
“你为人所控，我都知道。”
都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庭渊想问，但望着那人苍白的脸色，终究选择了沉默。
叶微尘：“我要回白玉京。”
他静静看着搂着自己的男人，似乎一瞬间放下所有防备，只作为一个师尊理所当然地命令着自己的唯一的弟子。
顾庭渊沉默得更久了，才慢慢开口：
“师尊，我还能回白玉京吗？”
他以前说：师尊，我想回白玉京。
他后来想：师尊，我回不去了。
他现在问：师尊，我还能回白玉京吗？
叶微尘：“风雪已散。”
问剑峰风雪已散，峰顶的凌霄树枝繁叶茂。
离人可归。
顾庭渊眼底有光微微亮起。
他牵着他的师尊，一步步往远处走。
好像走得慢一些，时间就能再长一些。
而身后被牵着的人望着他的背影。
是我欠他的。
叶微尘想着，闭了闭眼，掌中的苍梧微微握紧。
*
白玉京如故。
来来往往的宗门弟子带着笑颜交接着任务。
天空闪过一道剑光径直落入问剑峰。
他们愣了下，突然狂喜：“问剑峰峰顶？峰主回来了？”
“太好了，峰主回来了！”
“峰主渡劫成功，终于回来了！！”
剑光落入峰顶的内殿中，顾庭渊微微松开手将人放下。
不过驾驭剑意飞行几日，中途数次撕开空间赶路，叶微尘的眉宇间好像总带着几分疲惫。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冷，像是染着朦胧的月光。
内殿中的桌案上堆叠着无数传讯玉剑，叶微尘先将放在最上方的几摞查看，又传出命令给十二剑侍，最终将目光落在桌面的棋局上。
棋局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他将那颗“怜苍生”的黑子拿出，摩挲片刻落下。
沉思许久，眸光一动，又缓缓取出一颗白子。
十九道纵横。
诸天大道衍变。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哒”的轻声。
顾庭渊看他坐在窗棂旁，似乎注意到那冷清许久的玉鼎。
那双修长的手探入香函中，应当想点燃一支香。
仿佛有火在一瞬间烧灼到理智，眼前这一幕似乎与什么重叠。
他瞳孔一缩，上前几步，拉住了叶微尘的手。
望着那双眼睛带上几分疑惑。
顾庭渊深呼吸一口气，突然笑道：
“师尊，让我来吧。”
他点燃一支香，袅袅青烟浮起，拂过棋盘，幽暗的香气染上面前人的衣襟袖袍。
窗外有凌霄花飞过，绛竹婆娑的影子照在墙上，微微晃动，光影掠过那人的白衣，斑驳陆离。
他的师尊就坐在那里。
顾庭渊看着。
不是幻象。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