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崇阳眼中的泪立刻滴下来了。这次他再也没擦干净。他突然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刀就朝着余紫苑而来，中途却被一道看不到的结界所阻止，立刻反弹而去，飞出去好远，跌在地上，吐了一口血。他低声下气祈求，“大嫂，放他走吧。”
余紫苑恍若未闻。
夜扶桑有些无奈了，“要是在阵法中我们能动她，我早就动了，还轮的上你？”
“若是自己性命堪忧，我也不会来送死啊。”
“是吧？若是自己性命堪忧，我也不会来送死。”夜扶桑突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这笑让余紫苑有些心惊肉跳了。这夜扶桑太过淡定了，丝毫不像命悬一线的模样。
于是她不淡定了，并且生出了几分恐惧，她虚张声势开口，“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吓唬谁？手上一直带着锁灵环，如何能够与我一较高下？”
夜扶桑五指张开，手腕翻转，鹿鸣剑感应到主人的召唤，立刻飞身而来。他反手一个剑花，执剑而立。身上有灵力流窜的光芒闪现，激扬得他长发飞扬，一派意气风发。
余紫苑惊骇不已，下意识起身，“怎么可能？”
“那是。我白归一是谁？人鬼两道闻风丧胆的夜游神，关山一战，闻名天下。区区锁灵环，能奈我何？”
“怪不得能一眼看出我下的诛仙阵。”
“我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来之前早就找人把你们渝州余氏查了个底朝天。别看你们余氏在江湖中建树不多，名声不响，可‘诛仙阵’、‘三缄其口’与‘天人感应’这三个玄门术法也不可小觑。”
“那你倒是破阵而出啊。”余紫苑自稳阵脚，重新变得有恃无恐起来，“阵法向来难破，尤其是焚天灵阶的水平。哪怕你再是天降奇才也要十天半个月。”
“重要的是诛仙阵的阵图从不外传，我即使猜到了你会用它来对付我，可不亲眼看到阵图，也找不到破解的法门。”
余紫苑笑了笑，“给你一个时辰让你破阵，够了吗，天才？”
“哎，谬赞。三四天的苦思冥想也许可以。不过一个时辰的话，你太为难我了。”
“玄门术法中。四流的术士，亦步亦趋，小有所成。三流的修士，为我所用，攻无不克。二流的宗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能够把对方的手段破个一干二净。一流的大宗师，不仅能够破解已存的术法，更能创造新的玄门之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夜夫人觉得我如何？”
“世人的赞誉已经太多，不差我一句奉承之语。”
“我这人最喜欢得到对手的认可。”
“若是只有一人能够以玄门术法问鼎大宗师之位，恐怕非你不可。”
“你不认为是陆离？”
“陆离？他也就是宗师水平。破解倒是很擅长，至于创造总是差了些火候。”
“如此天纵英才，夜夫人十多年前亲手毁了，就不觉得可惜？”
“没办法啊。身不由己，受制于人。”
“那人是谁？”
“无可奉告。”
夜扶桑闻听余紫苑的那一番话，倒是对她有了几分微薄的敬意，只为她哪怕身为对手，也对自己有中正客观的评价，这份坦荡的心胸，就是普通的世人，也是不曾有过的。不过，他也并非是被人一番阿谀奉承，就自视甚高起来，“我以为夜夫人会把我贬低的一无是处呢。”
“贬低对手也是自降身份，自己赢了也不光彩。”
“抬高对手，自己真是输了，也余下几分薄面对吗？”
余紫苑咯咯一笑，“和你聊天，真是愉快极了。”
“当然。不是吹嘘，只要我想，我能和任何一个人言谈甚欢，让人深觉相逢恨晚。”夜扶桑道，“不过有我做你的对手，你也觉得自己稳赢不输？”
“当然。玄门术法上你的确无人能及，至于阴谋诡计，我觉得自己在你之上。”
“死的滋味，一次已经够了，我可不想再来第二次。所以我给夜夫人准备了一份大礼。请你一定笑纳。”
“大礼？”
“这诛仙阵一个时辰以内，我的确破不开。不过我也不是十七年前的我了。”
“玩头脑来了？”
“这里，能进不能出。不过你没想到在我们进来之前，这里已经有人在了吧？”
“多来一个，多死一个。”
夜扶桑扬声道，“兰大美人，我可想死你了。”
余紫苑开始还想笑，可是当她看到走进来的兰重火时，立刻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怀里禁锢着一个人，兰重火的惊鸿剑横在她的脖颈上。他看到夜扶桑，撤了剑，将她往前一推，夜扶桑立刻将人接过，把鹿鸣同样横在她的脖颈上。
“笙儿？”余紫苑惊得脸色都变了，一片煞白，立刻尖叫道，“白归一，你胆敢动她一下！”
“这要看你了，夜夫人。一共两条路，要么，你改变心意，主动放我们走。要么，夜小姐就要血祭诛仙阵，做我们的开路先锋了。”
余紫苑怒不可遏，看了看夜笙歌，后者只是眼睛泛红。未曾言语，也不吵闹，看着余紫苑，心死如灰。余紫苑又看了看夜扶桑，最后手一挥，诛仙阵熄灭了。
“十七年前，你们光明地让我白归一身败名裂，满门被害。今夜，你们该血债血偿了。”夜扶桑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说着带着夜笙歌率先而出。几个人先后跟了，来到昊源厅。
里面的正堂，坐着九重天宗主苏子昂，白鹭洲宗主兰重楼，雁不归宗主楚沉阁，岁丰园宗主萧万古，苍梧山代掌门孟紫蟾，水云间宗主莫等闲，若水阁掌门慕南柯，须弥谷掌门陈成章，清河郡主李甘棠。当然，还有玄门至尊夜崇明。
当事者登场，善恶分列两边。
这场末日审判，终于姗姗来迟。公平与正义，在十七年前，被一群衣冠禽兽之人拆骨吃肉。今日，是否能够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呢？
所有人皆拭目以待。
夜扶桑朝着众人行礼，“白纸门旧人白氏归一，见过诸位。”
只此一言，就让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有人如坐针毡，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仍然懵懂，有人惊骇不定。
最先出声的是慕南柯，他看着夜扶桑，像是看着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双腿发软，的声音都是发抖的，“你真的是白——白鹿鸣？”
“慕宗主，您这个称呼，可是太过无理。”
江湖中，贬低人或是辱骂人，才用姓氏加上佩剑的名字。比如，白九霄，孟留情，白鹿鸣。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裴东来。他的字与佩剑名称一样，所以是不是轻视与辱骂，只能看情况而定。
慕南柯被人当面反驳，脸色红了一红，挂不住了。
“敢问慕宗主，何为天道？”
慕南柯没有答话。
“天下众生之道即为天道，天道自古有之，且多如沙漠之沙、海中之水。不过归结起来就一条，无非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夜扶桑说完又问，“那又何为人道？”
慕南柯的脸色红中泛青。
“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即为人道。我白归一好好的人道不去走，非要逞英雄，出风头，惹众怒，把苍生的路都抢过来走完了而让其他人无路可走。所以到底是上天不放过我，还是我年少无知，挡了谁的路，让他痛下杀手呢？”
慕南柯听到夜扶桑连当时自己这话都能说的一字不差，终于肯信了。
他人倒是不知道两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可是都知道，眼前这场好戏刚刚开场。所有人都无比宽容，拭目以待。
夜扶桑道，“夜夫人，刚才我们的话，还要我再问一遍吗？”
余紫苑咯咯笑道，“不必。我自己来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顿了顿，她道，“十七年前那十多个闺阁女子身死一事，我授意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是你指使的常逢春？”夜扶桑逼问，“鹿鸣剑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常逢春从孟留情手上偷来的，他一直是都是我的人。”
“你又为何非要诬陷在我身上？只是因为当日夜小姐敬酒，我不知好歹给拒了？”
“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啊。你白归一不是年少轻狂吗？不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睛里吗？”
“阿娘——”夜笙歌突然出声了，她大声叫道，“为什么呀？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吗？”
“小事？对我来说不是小事。我的女儿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她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东西，男人也一样。笙儿看上你，是你的运气。可你却拒绝了她的一片真心。”
余紫苑有些疯狂，面目狰狞，眼露凶光。
“从小，她都是我放在手心里捧大的，我给了她最好的一切，没人能够让她伤心。她也从未掉过一滴泪。可是遇见了你，她不再开心，不再快乐，整日都是愁苦万分。最后是你的那杯酒让她第一次痛彻心扉。看着她伏在我怀里哭，你可知我多难过！我多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