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阳光带走了湿寒，可终归是冬日，日光落在身上虽然暖，却仍旧抵不过寒风带来的凉意。
看着眼前的朱红大门，姚弘之默然，光看府门也知道，这座宅院定然不会小，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偌大的府邸，竟然没挂匾额，看起来倒像是一座没人居住的空宅。
姚弘之一时间有些怀疑，是不是他找错了地方。
回想着秦妤说的地址，姚弘之不由皱了皱眉，就是这里没错，可这宅院里真的有人居住？
虽然狐疑，姚弘之依然上前叩门，秦妤就算再如何恼羞成怒，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戏耍他。
厚重的大门发出阵阵声响，开门的是一位老者。
那老者格外谨慎，就那么站在门后，连门槛都不肯迈出，将姚弘之好一番打量了，才道：“老朽未曾见过公子，公子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说罢，那老伯向后退了一步，似是要关门。
姚弘之一惊，顾不得礼数，手中折扇往门上一抵，阻止了对方关门的动作，同时道：“老伯莫急，先听我说完再关门也不迟啊？”
见老者松了置于府门上的手，姚弘之这才收回折扇，淡淡道：“一位姓秦的小姐，叫我这来找一个人，不知对方现下可在府上？”
听了这番话，老者瞳孔睁大，再次看向姚弘之时，眼中多了几分敬意：“公子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告知小姐。”
随着话音落下，大门再次合上，重复着老者的话语，姚弘之眉头紧皱。
小姐，秦妤这是把哪家的姑娘拐来了，总不会是那位犬戎的小公主吧？让他带一个姑娘去牢狱那种地方，这不是胡闹吗？
不过好在对方并未让他久等，朱红的大门再次推开，这一次出来的不再是老者，而是一名姑娘，对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
对方一袭白衣，因为怕冷身上罩了件宽大的斗篷，半数乌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简洁大方。
看清对方样貌的那一刻，姚弘之瞳孔骤然睁大，心中诧异，秦妤究竟是怎么说服的孔太师，竟能让他放自己的宝贝女儿随她南下。
昨日秦妤就派人传了消息来，说是今日会有人来寻她，让她同对方一起去审问匪寇。
孔令仪一早就已收拾妥当，就等着人来了，不过见到对方的那一刹那，孔令仪神情一怔，一桩往事浮现心头，那是在去年的乞巧……
彼时她在街边的摊位上挑选河灯，正欲付钱，却觉腰间一空，她的荷包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孔令仪有些心急，她倒不是心疼那些钱财，左右也没带多少银钱，丢了就丢了，可那荷包却不一样，那是母亲给她绣的。
一时间慌乱充斥脑海，直到一声呼喊入耳，唤回了她的神智。
“姑娘，这荷包可是姑娘的？”
视线顺着声音望去，对方看着像是一位世家公子，身量颀长，手中一柄折扇，端方儒雅，温润如玉。
那公子正是寻了借口，从公主府中溜出来的姚弘之。
姚弘之见她没反应，将手上的荷包往前递了递，再一次道：“在下方才捡到一个荷包，不知可是姑娘不小心遗失的？”
孔令仪回过神，目光落在了对方手上摊着的荷包上，心底松了口气，是她丢的荷包。
眼底的不安顷刻间消散，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模样，孔令仪自他手上取回荷包，对他施了一礼：“多谢公子归还，不知公子名姓，日后小女子好还公子今日的恩情。”
姚弘之轻轻一笑，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找了借口推脱：“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在下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孔令仪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对方便已经走远了，只余下一个背影。
明明那人看起来如此风光霁月，可不知为何，孔令仪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单，就连脚步都格外沉重，就像是他的身上肩负着某种逃避不了的负担。
记忆中的那道身影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孔令仪整理好神色，对着姚弘之福了福身：“当日公子走的匆忙，令仪还未来得及好好答谢公子，这迟来的道谢，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孔姑娘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在下也没帮上姑娘什么。”姚弘之连忙侧身，躲开了孔令仪这一礼，他不过是恰巧拾到了对方掉落的荷包罢了。
当年远远一眼，甚至不知对方身份，姚弘之就被她身上那股淡然、孤傲的气质所吸引。
气韵出挑的姑娘，站在一个在普通不过的摊位前，一举一动都在无形中拨动了他的心弦。
民间话本上所谓的一眼万年，大抵也不过如此。
可惜，彼时他不过是长公主养在府上的一个面首，又是罪臣之子，与她相交，怕是只会玷污了她，他只能压抑住心底的情绪，在她面前若无其事的装成一个陌生人。
姚弘之从未想过，他还能有与孔令仪接触的，他以为那日在公主府上那一面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对方，可看如今的样子，他们同处一方阵营，以后得接触估计少不了，如今的局面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让他更为惊喜的是，当日一别，他本以为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自己。
今时今日，他已经不再是奴籍，纵使依旧是一介白衣，可来日参加科考，未必不能取得功名，如今的他已经可以追求心爱的姑娘，而不必担心玷污了对方。
对于从姚弘之知道自己身份这事，孔令仪也不意外，毕竟对方是长公主派来的人，知晓她的名姓没什么可奇怪的。
对方躲闪的动作，孔令仪都看在眼里，不过她只是浅浅一笑：“那日询问公子名姓，公子说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不知今日令仪再问，公子可否相告？”
“在下姓姚，名弘之。”姚弘之微微躬身，脸上挂着一副和煦的笑颜。
“敢问姑娘可否知晓今日姑娘要去的是何地方？”姚弘之低声询问，手腕微动，折扇蓦地展开，置于胸前。
孔令仪点点头，语气依旧清冷：“小姐昨日便派人同令仪说过了。”
姚弘之不语，他早该想到的，秦妤既然让人同他一道，怎会不告知对方此行的目的。
见对方不做言语，孔令仪以为，他是怕自己一个姑娘家拖他后腿，想了想，继续道：“公子尽可放心，令仪虽从未踏入过牢狱，但也不会让公子为难。”
听了这话，姚弘之皱了皱眉，解释道：“姑娘误会了。”
不管孔令仪信与不信，他都要解释，否则她对自己的印象恐怕就这么被破坏了。
抬头看了眼天色，姚弘之合上折扇，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天色不早了，姑娘请随在下移步，若是耽搁小姐留下的任务就不好了。”
孔令仪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姚弘之则紧随其后。
相较于外面的严寒，衙门的牢狱则是更加阴冷湿寒。
这地方常年不见阳光，仅有几盏油灯用以照明，目光所及的墙壁上，不知用什么东西染上了不规则的图案。
一阵阴风吹过，孔令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可伴随而来的不只有寒冷，还有一股令人几欲作呕的腥臭气味。
孔令仪睁大眼睛，蓦地意识到，那墙壁上根部不是什么印染上的图案，而是经年累月，渗入其中的血迹。
越往里走血腥气越重，孔令仪眉头紧皱，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她身边的丫头倒是惴惴不安起来。
“小姐，这里、好吓人，还是、还是别再、往里走了吧……”小丫头拽着孔令仪的衣摆，不仅声音发颤，就连身体都在轻微地抖动。
孔令仪侧首，见她实在是抖得厉害，缓声道：“若是实在害怕，你就先出去。”
“可是……”小丫鬟有些犹豫，她是恐惧不假，可身为侍女，她怎么能让自家小姐一人留在这种地方。
叹了口气，孔令仪柔声道：“你先出去，留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在坏了事就不好了。”
这话听着像是嫌弃，可小丫环知道，自家小姐跟老爷都是一个脾性，嘴上这么说，想让她知难而退，说到底还是担心她。
孔令仪这番话也算是点醒了她，自己强留下来，到时候小姐还要顾着她，自己何尝不是拖累小姐。
想通了这一点，那小丫鬟也不再逗留，退守到了牢狱外。
姚弘之在前面带路，虽未回头，可也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待那侍女走远，他才道：“姑娘将侍女支走，就不怕之后遇到什么不测？”
孔令仪抬眼，恰逢姚弘之回首，两人视线相交，可下一刻便双双别开了眼。
“小姐既让令仪同公子前来，便足以证明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若是真的遇到不测，让那丫头留下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是多一个受害者罢了。”孔令仪的语气依旧平淡。
目光重新落回到姚弘之身上，孔令仪眯了眯眼，话锋一转：“再者，审问的内容本就不是那丫头能听的，不是吗？”
“姑娘聪慧。”姚弘之淡然一笑，并未反驳她的话语。
没走几步，姚弘之侧过身子，脸上笑意不在，沉声道：“姑娘，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