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停了下来，地上一片湿润，还遗留着点点水洼。
长时间的作息使然，沈江早就醒了，刚一睁眼，看见怀里的人不由有些恍惚，他不是在做梦，殿下真的来了。
沈江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至晨光熹微才有所动作。
常年久居高位，秦妤的睡眠向来很轻，纵使沈江的动作再轻，可架不住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他稍微一动，秦妤就醒了。
刚睡醒的脑子还有些迷糊，秦妤没睁眼，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手臂，嘟囔了一句：“今日别练剑了，陪我再睡会儿。”
手臂上柔软的触感，让沈江感到眷恋，他也想留下来陪着殿下，可他已经不是那个能一直守在殿下身侧的侍卫了，如今他有官职在身，是要按时到府衙坐堂的。
看了眼她露在外面的肩膀，怕她冻着，沈江掖了掖被子，低声道：“殿下，我要去府衙。”
听了这话，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不过秦妤非但没放手，还往他怀里缩了缩，同时道：“若是去府衙，那便更不用去了。”
“殿下此言何意？”沈江有些懵，不知秦妤是如何得出这番结论的。
不过沈江很清楚，殿下既然这么说，那便是已经考虑好了，他只需照做就是，这么想着，沈江从善如流的将人往怀里带了几分。
秦妤枕着他的胳膊，察觉到他的动作后轻轻一笑，也不睁眼，摸索着在他肩颈处亲了亲，适才同他解释：“我呢，现在是张知府送给你的人。换句话说，他想架空你这个刺史，所以想了这么一招，想借我来掌控你。”
“记住了，将计就计方能诱敌深入，对方既想你耽于美色，那不妨如他所愿。”既说了要教他谋算，秦妤便不会食言，不过困意上涌，秦妤也没与他细说，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
秦妤说的足够让沈江听懂，但相较这些，沈江更想知道秦妤此行的目的，他了解殿下，若非要务，她绝不会不远万里亲自来江南。
正欲问，可当目光触及到她那带着倦意的面庞，沈江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左右时间还长，他什么时候问不行，还是别打扰殿下休息了。
熟悉的气息萦绕周围，秦妤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直至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一双桃花眼缓缓睁开，待看清了身旁的人，秦妤露出一抹笑来，抬首在他唇角处亲了亲，同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殿下可要起身？”
见她点头，沈江才起身，服侍她梳洗。
沈江这里没她的衣物，之前的那一套也不能穿了，秦妤本想穿他的先将就一下，可视线落到沈江手上的衣袍上时，秦妤有些意外：“这衣服哪来的？”
秦妤这么问倒不是怀疑什么，她自然看的出来那衣物是她的，可她昨日才到，沈江这里怎么会备着她的衣物。
“是统领送来的，一起带来的还有封信，就放在桌上。”说着沈江展开衣袍，为她更衣。
秦妤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统领指的是禄扬，视线落在那信件上，秦妤也没说什么。
暗卫有自己的沟通方法，别说自己睡着了，就算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两个人也能没有阻碍的交流。
屋里生着炭火，倒也不冷，禄扬送来的衣物不算厚，但在屋里待着也不会冻着，若要出去，披件斗篷就是了。
秦妤端坐在铜镜前，纤细的指尖动了动，将那信封拆开。
里面的东西不少，第一张纸上写着昨日杀了的那个姑娘的身份，剩下的则是所有江南在职官员的资料和履历。
秦妤将那姑娘的生平细细看了一遍，记了个大概，无父无母的孤儿，被老鸨收养而留在万花楼，如此简单的身世，倒是省了秦妤不少麻烦。
翻开纸张的间隙，秦妤透过铜镜，看了眼沈江挽发的动作，提醒了一句：“别全盘。”
她现下的身份是花魁，梳妇人髻，不合适。
沈江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果然，他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殿下。
须臾间，沈江回过神，按照秦妤的吩咐，挽了个姑娘家的发式。
秦妤没有一点防备他的意思，沈江只要一垂眸，就能将那纸上的内容看个清楚。
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沈江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这是一份江南官员的履历，沈江眼底闪过几分惊讶，不过略一想便又觉了然。
这是殿下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派人去探查当地官员的底细。
秦妤细细看着纸上的内容，看了一半还不到就皱起了眉头，指尖微动，翻着纸张，将剩下的文字粗略的扫了一眼，意料之中，写的都大同小异。
眉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蹙起的眉头被抚平，是沈江。
握住他的手，秦妤抬眼对他笑了笑，缓缓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
本能使然，沈江不会违背秦妤的命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按照秦妤的指示坐了下来。
他觉得不妥，正要站起来，下一刻，秦妤便坐在了他怀里，如此一来，他便歇了心思，手臂环在她腰侧，怕她掉下去。
将那些纸张送到他面前，秦妤轻声询问：“这上面的人，有几个你认识的？”
秦妤没松手，沈江只能握着她的手，一张一张的翻看，每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就会直接同她指出来。
沈江点的这几个名字全在秦妤的意料之中，这几个都是高官，沈江是刺史，论品阶，整个江南城都没人比得过他，他见过的人自然是在江南能说得上话的。
“把这上面写的看完。”说着，秦妤将纸张放到他手里，自己则是侧头靠在他胸膛，见他尚未束发，便勾了一捋发丝，在手上把玩。
沈江看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读。
秦妤看似漫不经心，却一直在注意着他的神情，见他这副表情，秦妤有些想笑，但怕打扰到他，还是忍住了。
估摸着他差不多看完了，秦妤才缓缓开口：“看出什么了？”
听了这话，沈江的视线重新落回到秦妤身上，一双眼睛里尽是狐疑，这不就是一份普通的官员履历吗？可殿下这话问的，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成？
对上他这双满是迷茫的眼睛，秦妤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下：“呆子。”
嘴上这么说，秦妤还是直了直身子，松开了一直把玩着的那捋发丝，纤纤玉指在那纸上点了点，指了几个官员和其家眷的名字，以示提醒。
“现在看出什么了吗？”秦妤抬眸看他，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沈江的视线落在秦妤刚才点过的那几个名字上，不过是几个普通官员，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对，殿下刚才指的不只有官员，还有他们的家眷。
细细将那些家眷的身份看了一遍，沈江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商贾人家出身。
想到这，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沈江看着怀里的人，试探性的道：“殿下怀疑他们是官商勾结？”
“不是怀疑，而是事实如此。”秦妤弯了眉眼，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在秦妤的提示下，沈江虽也想到了这点，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明明只是几张纸，怎么殿下总能从出看很多上面没有的东西，殿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沈江眼底的困惑太过明显，对此，秦妤只是莞尔一笑：“我能有如今的权势，可不是靠别人的施舍，若是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我又如何能活下来。”
秦妤说的轻松，可这话落到沈江耳朵了就变了味道，他眸色暗了暗，眼底多了几分心疼，他不想殿下在想起过去那些伤心事。
两人靠的太近，沈江失落的情绪尽数落在秦妤眼中。
在心底叹了口气，秦妤挑眉，勾起唇角，故意调侃：“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是先伤感起来了？”
说罢挪开沈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
沈江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可还没动，就被秦妤按住了肩膀，同时带着命令的声音传入耳中：“老实坐着。”
无法，沈江只得端坐在原地。
见他如此局促的模样，秦妤眼底笑意更甚，一个没忍住，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
不顾对方眼中的诧异，秦妤拿起他刚才放到一旁的木梳，为他束起发来。
尚且清醒的头脑告诉他该阻止秦妤的行为，可心底的想法却与之截然相反，不等他纠结出结果，秦妤接下来的话便让他无心在考虑这点。
“官无商不富，商无官不安。从古至今，官商勾结都不是稀罕事，只要他们不触及到朝廷的利益，朝廷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玉的手指穿梭在发间，却有些不得章法，不过秦妤没觉得有何不妥，自顾自地继续道：“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虽低，可掌握的财富却让人眼红，别说他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就连我也避免不了银钱的诱惑。”
“他们迎娶商贾之女，我的府上不也养着一个洛寒川。”秦妤放下木梳，拿过旁边的发冠，语气顿了顿：“不过有一点他们没搞清楚，妻族和门客，这两者的区别太大了。”
“娶了商贾之女，他们确实得到了钱财，可那些赚钱的铺子依然是在商人的名下，跟他们毫无关系，可门客却大为不同，拿洛寒川来说，他打理的商铺都是我名下的，他虽贵为皇商，可实质上只是个掌柜，他不过是在替我经营。”
“如此，可听出二者之间的区别了？”随着尾音落下，秦妤也将玉簪插进了发冠。
一双桃花眼轻抬，秦妤打量着铜镜里的人，颇为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她多少年没给人束过发了，纵然手法有些生疏，但看起来似乎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