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纱衣因为泉水不时浮动，少年白皙瘦弱的胸前，狰狞的疤痕触目惊心。惊诧之余，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这道疤痕不似鞭子抽打造成，而是刀伤。
“姐姐？”
裴洚云脱口而出的声音沙哑至极，暧昧的烟雾遮挡住他不算清白的眼神。
秦兰羲收回手，将目光挪开。她不用问也能猜到，不是儿时被人欺辱，便是裴占山做的。
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她耳朵不由自主地滚烫，秦兰羲岔开话题：“对了，王夫人来找我时说，督府夫人喜极而悲，在裴占山袭爵当日便暴毙身亡。”
他一早便得知此事，但此刻却十分诧异地开口：“死了？真死了？”
“嗯。”
看着少年恍如大仇得报一般惊讶又欣喜的神情，秦兰羲垂眸。
她抿着唇：“若你想回京城，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了。”
温泉池中的热气升腾，不时有人离开又有人踏入。水下，裴洚云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上她。
腰间骤然被掐，秦兰羲疼得眉头皱起，她不明所以地转头，却见他磨着后槽牙狠狠说：“就这么烦我？”
裴洚云眼底的乖张难以掩盖，他伸手将她拉进池中角落。
“我回京城，姐姐呢？还是你打算和周哉衫双宿双飞？”
秦兰羲恍然想起前几次，每每她要赶他走，他不是委屈哭泣便是生气质问。
他似乎真的很不想离开她，可为什么呢？
“如今逃亡之际，我自己前途一片黑暗不要紧，可却不能连累你们的未来。”
裴洚云眼眸微颤，水下攥着她的手松了几分。
“姐姐打算把我们都赶走？”
秦兰羲垂眸，乌黑的秀发湿湿贴在她锁骨上，纱衣时而从她肩上滑落，都被他撩起盖住。
“子园在楚馆如鱼得水，跟着我却是找不到半分营生。如今督府夫人已死，你也可以生活在阳光之下。”
裴洚云听罢，冷笑着扯开嘴角：“那周哉衫呢？”
饶是脸上能装得住，可他脱口而出的声音如同冰雪般寒冷。
“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撇下他不管，我得对他负责。”
周身水波振振，秦兰羲拉着李子园离开温泉池。
没过多久，牛乳池中便有人惊呼：“这牛乳怎么变粉了？”
“还真是，不会…不会是你们谁来月事了吧？”
“快上去啊！”
池中乱成一团，可角落里那道黑色身影却半分未动，粉色从他身畔蔓延开来，直至染红整个牛乳池。
琳琅满目的衣裙前，姑娘们叽叽喳喳地挑选着。
此处一两银子不仅能泡温泉住店一日，还能买一整套衣裙附赠饰品和盘发，且所有吃喝均分文不取。
身着红裙的李子园站在廊上，周哉衫穿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衫出来最早，便陪她一同等候。
“好俊啊！”
“俊什么，是貌若潘安。”
二人转头，只见一身白衫的少年恍若对周遭的停顿未闻，他低头绑着手里的纱布，一步一踏间来到他们面前。
女子为他驻足，男子们却也纷纷停下。
当秦兰羲穿了一袭黑裙出来时，周遭骤然寂静，随之传来源源不断的惊艳声。
明明是不祥之色，可穿在她身上偏偏高雅而不浅俗。一眼望去，百花失色。
秦兰羲在三人面前站定，看着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歪头无奈轻笑：“我知道黑色不祥，但你们也不用见鬼一般的看我。”
“不是……”李子园唇瓣都没打到一起的发出声音，“不是啊！这也太……太美了啊！”
一呼百应般，周围的人纷纷出声赞叹。
“我从不知道黑色这般好看。”
“庄严肃穆的色彩，上身竟如此雅致。光芒万丈，却又深邃纯净。”
“我要换！小二！给我换成黑的！”
“黑的黑色！最黑的黑色！”
一楼大堂的食物都由膳房的师傅们当场现做，秦兰羲端了四碗羊肉羹递给众人，又火急火燎地去抢冬枣。
“俗话说得好，立冬吃冬枣，一年不变老！”李子园张开大口，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
周哉衫忍俊不禁地看着她笑，将自己盘里的一并递给她：“那你多吃点。”
“咚——”看着被扔回自己盘中的冬枣，周哉衫不解抬眸，只见李子园如临大敌尽数扔回，完事儿还朝秦兰羲身旁挪了挪。
她眨巴着眼睛，就差把清白两个大字刻在头上。
秦兰羲挑眉，“温泉泡的眼睛不舒服？”
李子园一个白眼，屁股贴着椅子挪回去，哼哧哼哧地干起羊肉羹。
馆内各桌热火朝天，只有他们这里静如处子，很快引起了店家的注意。
几个敲锣打鼓的人纷纷从角落挪到正中，在他们身边一会儿甩面，一会儿跳舞。
裴洚云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倒是秦兰羲，一会儿被逗得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安静欣赏。
他盯着她正正半柱香，饶是周哉衫都察觉到他的不悦，小声地叫来店家说不必这么热闹，她都没看他一眼。
哪怕一眼。
秦兰羲见敲锣打鼓地人走了，顿时有些无聊地垂头喝羹。
“咳咳！”周哉衫见她抬眸，眼神一个劲儿地往身侧瞟，他手挡着裴洚云的方向，无声开口：“看你半柱香了。”
秦兰羲装作没看到，继续吃羹。裴洚云脸色瞬黑，将腿伸直踹了她一下，谁知她直接将碗抱起，转了个方向躲开他继续吃。
李子园本来不甚关心他缠着纱布的手，此刻却大声惊讶：“哎呀长森！你手怎么了，怎么受伤了呀！”
秦兰羲嘴边的羊肉一顿，只听少年清冷的声音淡淡开口：“姐姐掐的。”
周哉衫和李子园：“？”
“你胡说！”秦兰羲一把将碗拍在桌上，义愤填膺地站起：“明明就是你在水里掐我腰，我什么时候掐过你手？”
“而且你有没有常识，掐手是不会流血的，最多就是淤青！”
她甚至还给他普及知识。
大堂一度鸦雀无声，李子园举着离嘴仅一步之遥的冬枣，“敢问二位，掐的那个腰和我理解的腰是同一个腰吗？”
秦兰羲眼眸一颤，对上他鹰眼中看不清的深沉，终于意识到这话说出来显得有多暧昧……
立刻坐下埋头苦吃。
一个尽责的店家，永远不会让客人冷场。锣鼓喧天下，场面很快恢复热闹。
“兰羲。”
一道沉静的男声传来，秦兰羲抬头，裴洚云却比她抬头更快。
男人穿着最寻常的布衣，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精壮有力胳膊。
明明不是一张温柔的脸，反而天生自带几分杀气冷淡，可他偏偏冲她笑得温和：“听说你这桌吵架了？我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秦兰羲刚摆手，裴洚云就扯嘴冷笑：“要你管？”
守瑴偏头，一身白衫的少年正直直逼视着自己。他眼底燃烧的怒火毫不掩盖，守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眼神上下一打量……
“你多大了？”
“小着呢，比兰羲还小七岁，才十六。”裴洚云一记眼刀，周哉衫抿唇，忙不迭拿起筷子：“我吃饭，吃饭。”
“他是我捡来的，不是在楚馆长大的人。我们平日总是小打小闹的，没什么大事。”
听着秦兰羲的解释，守瑴了然点头：“我备好了梅子酒，雅间也打扫好了，咱们挪个地方好好聊聊？”
见她欣然点头，守瑴看向她身侧的李子园，笑容温和：“这位姑娘也请一道吧。”
李子园眨眨眼，食指指着胸口：“我？”
她都不认识他。
秦兰羲：“他是守瑴，家珑也在这里。”
“家珑？！”李子园瞠目结舌地指着守瑴，“那，那他就是那日……”
守瑴笑着点头，“还请二位赏光移步，这里的菜我都会拿过去。”
雅间设在三楼，周哉衫被裴洚云拽着，如同两只小尾巴一般跟在二人身后。
秦兰羲转头，二人立刻开始指点起装修。
“这木头不错。”
“对。”
“这漆也好。”
“可不是吗。”
秦兰羲盘着胳膊，鼻息间沉沉叹气，却又忍不住顶着腮帮笑：“二位爷，要不要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