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夫那广场边的Le Gavroche餐厅,在夏末傍晚的天光里,像一枚沉静温润的蚌壳。。
门脸并不张扬,乳白色的遮阳篷,黄铜门把擦得锃亮,映着天光。
韩远征站在门前,手里捏着那张米白色的请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精致的压纹。他的目光落在门旁一个简洁的黑漆水牌上,上面是手写体的花体英文:
“private Event this Evening. Restaurant closed to public. Apologies for any inconvenience.”
(今晚私人活动,餐厅暂停对外营业。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他低头,再次核对手中卡片上的地址。没错,是包场.....心里那点原本被刻意压下的、关于这场邀约分量的揣测,此刻被这简短的告示无声地拔高了一截。这已超出了他认知中“聚餐”的范畴。
更是和那个平日里开着辆偷油塔花冠,一身怎么舒服怎么来的休闲打扮的李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远征?”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伴着一阵混合着晚香玉与某种清冽柑橘调的香风,韩远征侧身,瞧见罗婵款步走近。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丁香紫的丝质及膝连衣裙,剪裁极简却妥帖地勾勒出身形,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耳垂上两点碎钻随着步履微闪。
“怎么不进去?”
韩远征抬手指了指水牌,有晃了晃手上的请柬,笑道,“我在想,是不是地址有误?”
罗婵走近两步,仔细看了看水牌上的字,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手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请柬。
睫毛微颤,旋即抬起脸,笑容里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意味,“能让咱们俩都找错的地方可不多,那应该就没错了。进吧。”
她抬步,那扇厚重的木门在高跟鞋踏上台阶的那一刻恰好被门童打开,韩远征点点头,紧随其后。
门内的世界与门外夏夜的喧嚣瞬间隔绝。
餐厅内部比从外面看要深邃阔朗许多。
光线是经由水晶吊灯折射后的、温暖而沉静的琥珀色,从壁灯、台灯和垂下的水晶吊灯中漫溢出来,均匀地洒在深栗色的木质护墙板、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餐桌,以及擦拭得能映出人影的银质餐具上,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旧日时光般的滤镜。
墙面贴着深酒红色的丝绒,挂着几幅尺寸不小的静物油画,饱满欲滴的水果、银质器皿和翻开的古籍,笔触厚重,色彩浓郁,与整体氛围相得益彰。
地上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图案繁复,边缘有些许磨损,反而更添年代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半圆形的开放式厨房,铜质的锅具挂得整整齐齐,穿着洁白制服、戴着高帽的厨师们正在其间安静而高效地忙碌着。
耳边流淌着极低音量的古典乐,似乎是德彪西的《月光》,琴音飘渺,更衬得四下里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安静。
一切都透着老派欧洲餐厅那种经过时间沉淀的、从容不迫的奢华与私密感。
韩远征快速扫视一圈,心下暗忖,这地方,的确不是寻常吃顿饭的所在,正琢磨着,身后又传来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和熟悉的说话声。
“诶,真是这里?我还想着是不是这个机灵鬼餐厅.....”是罗耀辉的声音。
“地址是这儿,肯定没......诶,远征?婵姐?你们也刚到?”庄欣怡的声音接着响起。
回头,正是罗耀辉,身边挽着庄欣怡。
罗耀辉穿了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件深蓝色亨利领t恤,头发用发胶抓得硬挺,整个人和之前在办公室里那副焦躁模样判若两人,但眼神里的探究藏不住。
庄欣怡则是一身淡粉色的及膝长裙,外搭一件白色短款小外套,妆容精致,手里拿着个精致的小坤包,标准的参加晚宴的打扮,笑意盈盈。
“刚到,正研究这包场是怎么回事呢。”韩远征和罗婵同两人打过招呼。
“可以啊,”罗耀辉也看到了门口的水牌,吹了声口哨,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略显突兀,赶紧压低了些,“包场Le Gavroche。这手笔.....我还以为顶多就是订个包间呢。”
庄欣怡也的目光在餐厅内优雅的环境里流连,“可不是么。Le Gavroche啊,我上次想来,提前一个月预订,都没订到靠窗的好位置。”
“听说当年戴安娜王妃常坐的那个角落位子,得提前俩月起订还不一定能有。李乐这是.....花了多少心思?”
语气里带着赞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包下这样的餐厅,尤其是在晚餐时间,恐怕不仅仅是“花钱”那么简单。
正如罗耀辉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这就不是光花钱的事儿。你还得有能让餐厅愿意费功夫、去跟原来预定的客人一个个商量改期的......背景和面子。”他说着,目光再次扫过这低调而考究的空间。
先前对李乐的那点疑虑和抗拒,似乎被这实实在在的“排面”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贯以来复杂的好奇与掂量。
罗婵没接话,指尖感受到请柬光滑的质地和烫金字体微微凸起的纹理。那上面,李乐的名字旁边,并排印着的那个名字,此刻仿佛带着温度。
不动声色地将请柬收进手拿包,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只是眼底深处,一抹神色莫辨。
这时,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系着领结、头发梳得蝇子劈叉 虱打滑的侍应生悄然上前,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几人深浅微微躬身,语气恭谨的问道,“晚上好,诸位。请问是是李乐先生和.....夫人的客人吗?”
“是的。”韩远征代表几人回答,报上了各自的名字。
侍应生手中拿着一个皮质封面的小册子,快速核对后,脸上浮现出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欢迎。请随我来。”
将四人引向餐厅深处。走过几张空置但布置精美的餐桌,先是来到靠近一条走廊,摆放着鲜花和一溜用深蓝色缎带系着、约莫巴掌大小的精致礼品袋的长桌旁。
一位黑色制服样式的西装、气质干练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桌旁,见他们过来,立刻迎上两步,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得体微笑。
“晚上好,诸位,请留步,这里是李社长,以及李先生,这是为各位准备的,一点小小的心意,敬请笑纳。”说着,将袋子分别递过来。
听到男人用社长这个颇具地域特色的称呼,几人都愣了愣,互相看了看。
庄欣怡最先反应过来,带着好奇接过递到面前的袋子,顺口问道,“请问,这是......”
“是我们社长和李先生为今晚诸位客人准备的伴手礼。”男士微笑着解释,“社长特意嘱咐,务必请各位收下。”
“哦?李乐这真是太客气了。”庄欣怡道了谢,轻轻撑开丝绒质感的袋口,往里瞧去。里面是一个深蓝色天鹅绒面的首饰盒,尺寸不大,取出盒子,小心打开。
柔和的灯光下,一枚镶嵌着粉色宝石的耳坠静静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宝石并不硕大,但切割极为精巧,在灯光下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落日的余晖融进了清澈的溪水,呈现出从柔和的粉到明亮的橙之间微妙的渐变。
“呀!”庄欣怡低低惊呼一声,小心地捏起耳坠,对着光细看,脸上惊讶之色更浓,“这是....帕帕拉恰?”
“帕帕拉恰?”罗耀辉凑过来,他对珠宝没什么研究,只觉那石头颜色特别,在庄欣怡指尖莹莹生辉,“什么意思?很贵?”
“帕帕拉恰蓝宝石,”庄欣怡解释道,语气里带着行家般的笃定,“最近很流行一种蓝宝石变种,因为颜色像莲花,也被称为莲花刚玉。能达到这种色泽和净度的.....”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她又看向罗婵,好奇道,“婵姐,你看看你的呢?”
罗婵也已打开了自己的袋子,里面同样是一个首饰盒,款式略有不同。她打开盒子,一枚深邃如夜空、却又带着丝绒般紫色调的宝石吊坠映入眼帘,水滴形的切割,以简洁的铂金镶口包裹,同样配以钻链,瞧着既简约又高贵。
抬眼对庄欣怡微微颔首,“是坦桑石的。”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这礼物显然不是批量采购的敷衍之物,无论是宝石的品种、颜色还是设计,都颇见心思,且似乎,考虑了她们的偏好?
庄欣怡活泼明媚,帕帕拉恰的粉橙娇艳与她相得益彰,罗婵气质沉稳,坦桑石的深邃幽蓝更衬其韵味。
韩远征和罗耀辉见状,也各自打开了手里的袋子。
只不过里面没有首饰盒,而是一个印着三松字样,深蓝色的硬纸盒。韩远征取出来,打开盒盖,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部造型独特的翻盖手机。
机子像一个精致的折叠方盒,打开来,一边是四四方方的屏幕,另一边,却不是正常的排列键盘,而是类似老式电话机的圆形拨号盘,感觉相当复古。
“这是……三松的新款?”韩远征抬头,看向罗耀辉。
罗耀辉也拿出了自己那部,他显然对数码产品更熟悉些,拿在手里熟练地掂了掂,翻开盖看了看,又按亮了屏幕,啧了一声:“E918,刚上市没多久吧?算是现在挺顶的商务机了。行啊,挺会送。”
韩远征也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新手机,触感冰凉光滑。心下不由感慨。
给女的是首饰,给男的则是最新款的高端通讯工具。
这份伴手礼,先不说价值菲不菲,却透着赠礼人极其周到、甚至可说是洞察人心的考量,微妙地契合了不同性别的偏好与需求。
“哟,都到了?在这儿拆礼物呢?赶紧入座吧,就等你们了。”
几人转身,瞧见伍岳从餐厅另一侧绕了过来。
“岳哥。”
“岳哥!”
“你比我们先来啊。”
“我又没什么事儿,一说有好吃的,不就过来了。”
伍岳扫过几人手中的礼物,笑道,“怎么样,李乐送的东西,是那么回事吧。赶紧的,里面坐,陈佳佳他们人都到了,正聊着呢。李乐和他媳妇在和餐厅的主厨说话。”
几人将那份沉甸甸的伴手礼暂且收好,跟着伍岳,朝着灯光汇聚的主厅中央走去。
餐厅里低回的音乐、空气中浮动的香气、周遭精致却疏离的环境,连同怀中那份突如其来的礼物,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今晚这场宴会的不同寻常,以及那位做东的人,李乐,还有身后那片他们始终未能窥见全貌的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