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奇发烧了。
不知道是受了疲累,还是虚弱着凉。
因为风月楼的事情,日本人和特工总部都知道他有伤在身,电话中多勉励,许了他几天假期。
真正的领导是随时可以脱离岗位的。
现在不管是四处还是总务处,都可以正常运行,他也只是起个监督和拿主意的作用。
渡边大佐贺浅川寿分别过来坐了坐,郑开奇一感冒鼻子就不舒服,鼻音很重。
等两人离开,郑开奇就不待客。吃了点药,就带着不适去往棚户区。
“不舒服还要去么?”白冰有些担忧。她缓了一晚上好了许多。
应该是昨晚自己太过蜷缩,把奇哥身上的被子都卷了过来,才使得男人冻感冒。
他是个宁可冻感冒也不会抢老婆被子的男人。
楚秀娥好几次不无羡慕的挖苦她:多大的人了,老夫老妻一年了,还裹一床被子,你碰我我碰你的,不害臊。
白冰没觉得哪里不好。
小姨一大早就出去了,秀娥也去了总务处上班,就剩下他们两口子。
阿奎在对面南郊警署虎视眈眈。
“棚户区得盯着啊,这是目前很重要的事情。
能跟日本人交代,也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两人说话间到了门口,迎头碰见了薛雪颖。
“雪颖姐来了。”白冰是喜欢她的,她对有学识的老师都很佩服。
“你们这是要出去?”薛雪颖惊讶道:“郑处长不需要休息么?”
郑开奇呵了呵,“准备去棚户区。”
薛雪颖说道:“我能搭个便车么?”
“当然可以。”白冰笑了笑。
郑开奇转身往回走,“忘了带东西,冰儿你扶着我。”
他从薛雪颖的眼神里又看到了好奇!
该死,这个娘们又发生了什么这是!
“怎么了奇哥?”白冰有些纳闷。
到了一楼拐角,男人拉住了女人,对妻子说道:“这个薛雪颖,对我有点好奇,而且是那种硬贴上来的好奇。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办法把她吓走。这怎么办?”
白冰捂嘴笑了。
郑开奇惊讶道:“你笑什么?”
“我的男人这么有魅力,我开心。”
“屁的魅力。”郑开奇自嘲,“我如果不是处长你看看,身边只有你舍得跟我。”
“那也不一定。”白冰笑着摇头,“她都干了些什么?”
郑开奇把之前差点开房成功的事情说了一遍,白冰有些意外,“我明白了。那就交给我吧。”
郑开奇盯着妻子,“你想干嘛?”
“你别管,只要让她知难而退就可以了是么?”
“对。”郑开奇的诉求很简单。
“看我的。”
郑开奇半信半疑,重新出来上了车。
白冰和薛雪颖坐在后排。
白冰是有些惊讶的,薛雪颖看起来书香气啊。怎么会?
她是什么身份的?还是单纯的想靠近?
“郑处长——”
打破车厢里安静气氛的是等不及的薛雪颖。
在几天前,发现了军统女特务的尸体后,她就去了棚户区,当知道彭嫣然已经跟郑开奇说了自己的吐槽后,她有种没脸见人的感觉。
还好,她脸皮不厚,她主动来凑,昨天医院人太多,她没好意思去,今天鼓起勇气了。
郑开奇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嗯,怎么了?”
薛雪颖问道:“您看过了那个报纸了么?”
郑开奇心中一沉,你一个女老师关注什么时政报纸?
“嗯,我没注意,这段时间太忙了,怎么了?”
薛雪颖小心翼翼说道:“一个军统女特务,死了。”
白冰茫然。她真的茫然,她真的不知道。
郑开奇则无所谓了,“死了个军统而已,怎么了?需要上报纸。”
薛雪颖试探道:“记得那次在华懋酒店的那晚?”她小心翼翼瞥向白冰。
她故意当着白冰的面谈及此事,就想看看女主人的反应。
结果,白冰果然好奇问道,“华懋酒店?奇哥,你们去华懋酒店了了?”
郑开奇心想,冰妹你是什么意思呢?需要我回馈么?
白冰就继续说道:“怎么不叫我一起?”
郑开奇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去。
透过后视镜,他看见薛雪颖那无法形容的表情。
郑开奇憋住了表情,慢慢开着车。
薛雪颖的内心像是崩塌了一样呆滞在那,许久,才装作平淡。
白冰却凑了过去低声聊了起来。
她声音很低,低不可闻。
郑开奇刚开始还尝试听一听,却一点也听不清楚,也就放弃了。只看见本来有些排斥的薛雪颖有了兴趣,主动凑着脑袋过去。
聚精会神的听,脸色先是涨红,眼波流淌,随即震惊,随即更红,继而羞涩,最后又变成了震惊,恶心!
薛雪颖僵住了半天,最后往车内另一侧钻去,贴着车门,目光有些呆滞。看向外界的眼神满是浑浊。
郑开奇好奇之心熊熊燃起,白冰究竟跟薛雪颖说了什么,对方怎么成了那样?
气氛诡异了起来。
车子缓缓停在棚户区,薛雪颖几乎是落荒而逃,夺门而出。
郑开奇问白冰:“你到底说了什么?我怎么觉得她崩溃了。”
白冰挽着郑开奇的胳膊微微摇头,“女人间的小秘密。没什么意外,她应该不会再理你了。”
“行吧,那样最好。”
他跟女人分别,去了齐多娣这里。
对于在明处的他来说,除了特务机构内部的情报,其余的就靠齐多娣在外收集整理。
他需要知道风月楼后续的情报。
齐多娣开口第一句就是,“昨晚老爷子来找我了。”
郑开奇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请他喝绿茶了么?”
齐多娣说道:“那肯定伺候到位。我可是记得你说他爱喝绿茶,上好的碧螺春。”
郑开奇哈哈大笑,笑的他腿上伤口疼。
齐多娣心中顿时忐忑起来,这个笑声充满了恶意。
“什么情况?”
郑开奇不怀好意嘿嘿笑了,“那老家伙可喝不了绿茶,今天肚子得难受一天,至少一天,或者拉肚子。”
齐多娣瞠目结舌,无法想象这父子俩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郑开奇最终收声,问,“他离开上海了?他那一番言论,今天就要见报,日本人肯定会不甘心的继续搜捕。
再不走,估计就要晚节不保了。”
齐多娣担忧道,“他没走。”
“没走?”
“嗯。”
齐多娣正好说了昨晚的事情,“说明天,日本人会转一次囚犯,老孟也会转运名单中。老爷子的意思是救他出来,他带着一起回陕北。”
“他要去陕北?带着老孟?”
郑开奇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齐多娣知道他的想法,也暂时失语。
老孟之前是得了时疫,一直没好,在日本人那里,为了让他活命,一直在拼命救治。
虽不见效果,却也活着。
倘若真的救出来,自由了,估计也离牺牲不远了。
“总得试试吧?落叶归根总是老一辈的想法。”齐多娣轻声道。
郑开奇嘶哑着嗓子,“我探探再说。”
“时间不够,最迟明晚就要调动了。”
“我知道了。”
见郑开齐有些烦躁,齐多娣转开了话题,“风月楼的主旨是什么?”
“虐杀第一外交官蔡公的刽子手陪着公爵夫人到来,老家伙才舍得现身,以身入局。”
郑开奇收拾了心情,“他好像为此,在上海做了个酒店,安排了蔡公的近人在等。漫无目的,毫无目标的等,一年两年,最终等到了今天。
他们酣畅淋漓的复仇了。”
齐多娣感慨着。
这是一件值得传颂的事情。
“我得走,不能多待了,日本人昨天没问我,今天肯定会来见我,不如我主动去找。”
齐多娣点头,简单送了送,“我这边一兜子事儿,你定了抓紧跟我说。”
郑开奇又问了问棚户区的事情。
“这边你就放心吧。几十个同志在这里呢。”
郑开奇掉头离开。
他是孤军奋战啊,他替齐多娣操什么心!
离开棚户区,他直接驱往风月楼。
果不其然,现场还在被围住当中。
渡边大佐在旁正跟身边的军官说道:“此人不除,实在是心腹大患。
以前立场不明显,现在公然辱骂汉奸,又虐杀我帝国精英,实在是该死。”
郑开奇到了不远处,静静等待,也不靠近。
等他们聊的差不多,渡边大佐转头看见他,挥挥手,他才靠了过去。
“昨天你辛苦了。”渡边说道。
“嗨。”郑开奇有些惭愧,“辛苦什么呀,也被放倒了,要不是对方赶时间估计我也是个死。那位鬼冢先生我也没能保护好。”
“保护他?”渡边乐了,“在他身边,只有他顺手保护你的份儿。”
“鬼冢先生那么厉害?”
“嗯,他可是日本有传承有几百年历史渊源的忍者派系,甲——”渡边没有说下去,感慨了下,说道:“如今的世界,个体再强,也抵不过枪械。再勇猛的战士,也战胜不了冰寒的计谋!”
渡边大佐满脸愤懑,又叹气道:“是个可怕的对手啊。”
郑开奇也带着浓浓的不解问道,“我听说,对方在迷晕了我们几人后消失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找到了,他们逃跑的方法。”
渡边大佐头前带路,“去领略一下吧。”
郑开奇跟在后面,心里多少有点计较,果不其然,进门没多久就看见二楼楼体处有一个洞,只有一人能进。
“他们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郑开奇靠近过去一看,洞口四周都是平整的,蜿蜒往下,黑漆漆的。
“直接到了地下两米左右,有一条甬道。甬道很长,没有一个月挖不出来,直接到了隔壁两条街外。”
“那里?”
“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毫无痕迹。经查验,就是酒店工作人员住处的对面。一直闲置。夫人来时,说去风月楼,他们的信息我们都查到了,稳定的工作超过三年,住址也没变,怎么看怎么都是良民。
他们的住宿地本来也都风控,想不到出口却是在对面!
可恶。
没有想到啊,竟然未雨绸缪了这么长时间。”
“也是够阴的。他怎么没对夫人下手?”郑开奇问道。
渡边大佐感慨道:“虽然我恨不得他死,但不得不说,此人是条汉子,做事极有章法和尺度,他与夫人是校友,又是日本至少两所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为人处世没得说。
此次来,估计也是专门针对鬼冢先生的。
一击即中,也走得干脆利索。
再抓他,很难啦。”
郑开奇说道:“那既然涉及到了夫人,也不需要我们特工总部插手了。”
渡边大佐看了他一眼,说道:“梅机关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上海本地只要是日本留学背景的,年龄差不多的,都已经被暗中盯起来。
不过我觉得意义不大,那种身份的人,只会远离风险的漩涡。不会继续留在此地。”
“也是这个道理。”
郑开奇点点头,“那就撤吧?中午有事?咱们吃个饭?”
“你去吧。我是没空了。”
简单聊了一会,郑开奇直扑76号总部。
先是在总务处转了转,随即找了个由头给孙军打电话。
办公室里坐一坐。
孙军自然是点到即来。
一方面是孙军懂得感恩,自己的位置得来不易。升也因为他,降也会因为他。
一方面是站位问题。特务机构内部自然是派系林立。
军统投诚的,中统的,还有当时季云清送来的青帮序列。
他孙军如果有那个条件,就不会蜗居在西郊监狱。
现在他已经打上了郑开奇的标签。
不是军统,不是中统,不是青帮,单纯的郑开奇的人。
只要有派系,就忌讳改弦易辙。会被人不信任,疏远。
他就是郑开奇这一系的人。
目前来看,郑开奇背后有76号钱袋子主任夫人的背景,有刘晓娣这一派旧警务系统的影子。
更是德川雄男的心头肉。
他不狠狠抱住这根大腿,干什么?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没什么说的。
认命而已。
很多大奸大恶在恶贯满盈时是平静的,因为早早在心中就算好了结局。
他孙军就是。
在76号闯一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比在西郊监狱那种冰寒血腥的地方,暗无天日,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