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西城某条僻静胡同深处,一家没有招牌的旧书店。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刘峰推门而入,门楣上的铜铃发出喑哑的轻响。
柜台后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正在修补一本线装书,头也没抬:“打烊了。”
“我找老柴。”刘峰站在柜台前,语气平静。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刘峰,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嘶哑:“柴禾早没了,只有烂木头。”
“烂木头也能烧灶,就看怎么劈。”刘峰对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老人盯着他看了几秒,放下手里的书和工具,缓缓站起身:“跟我来。”
他领着刘峰穿过堆满书籍的狭窄过道,推开一扇隐藏在书架后的木门,里面是个更小的房间,只放着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盏台灯。老人示意刘峰坐下,自己坐在对面,从桌下摸出烟袋锅,慢条斯理地填着烟丝。
“钟诚交代过,说你会来。没想到这么快。”老人点燃烟袋,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皱纹深刻的脸,“说吧,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京都晚报》,今天的头条。李国华递的话。”刘峰言简意赅。
老人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李国华?那条喜欢钻营又贪心不足的鬣狗。他背后的人,胃口可不小。”
“我想知道,除了胃口,还有哪些爪子,沾了哪些不该沾的东西。”刘峰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在他眼中投下锐利的光点,“特别是,和香港那边,有没有不干净的往来。最近,有几个不太安分的港商,在京城活动频繁。”
老人沉默地抽了几口烟,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良久,他磕了磕烟灰:“李国华有个小舅子,在深圳开了个贸易公司,明面上倒腾电子表、蛤蟆镜,暗地里……帮人洗钱。走的是香港的渠道。最近半年,流水大得有点不正常。”
“洗谁的钱?”
“一部分,是内地某些人见不得光的‘好处费’。另一部分……”老人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潭,“是‘那边’过来的活动经费。李国华,就是他们在宣传口养的其中一条狗,专门负责在某些时候,放些他们想放的消息,咬他们想咬的人。”
刘峰的心沉了下去,又隐隐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明悟。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深,不仅涉及商业倾轧和内部斗争,还牵扯到了那条他一直警惕的、来自对岸的暗线。
“证据?”刘峰问。
老人从桌子抽屉里,摸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推了过来:“这是钟诚‘走’之前留下的。里面有些复印件和记录,不全,但够你撬开一条缝。具体怎么用,用多少,你自己掂量。记住,”老人盯着刘峰,眼神严肃,“这些东西见光,就是不死不休。你准备好了吗?”
刘峰接过信封,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握在手里。信封很轻,却又重若千钧。
“他们动了我最不该动的人。”刘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钢铁般的冷硬,“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人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又深深吸了口烟。
离开旧书店时,天色已近全黑。胡同里没有路灯,只有零星窗户透出的微弱光亮。刘峰将信封仔细藏好,快步穿行在迷宫般的胡同里,脑中飞速整合着信息。
李国华是狗,他小舅子的公司是洗钱渠道,背后是“那边”的势力和资金。那么,这次针对他的抹黑,很可能是一石多鸟:打击他这个正在崛起的民营科技企业代表;敲打与“那边”有潜在联系(或他们想诬陷有联系)的华东集团(通过程雪);顺便试试水,看看舆论操控的效果。而何小萍,纯粹是因为离他最近,成了被顺手泼脏水的无辜受害者。
想清楚这些,刘峰的眼神反而更加冷静。敌人露出了更多的马脚,这是好事。
他没有回经营部,而是再次找了个僻静处的公用电话,打给了徐振华。
“徐记者,是我。有新情况。关于李国华,我收到匿名举报材料,涉及他亲属在深圳的公司,存在巨额可疑资金往来,可能涉嫌洗钱,并且资金来源可能与境外某些势力有关。材料我会想办法提供给你。另外,写稿的郑小军和提供照片的‘黑皮’,找到他们,撬开他们的嘴,应该能直接指认李国华。”
电话那头的徐振华倒吸一口凉气:“刘总,这……这事可就闹大了!你确定?”
“我确定。徐记者,这不只是我个人名誉的问题了,这关系到舆论阵地的纯洁性,关系到有没有人利用国家公器,为虎作伥!”刘峰语气凝重,“报道可以分两步,先澄清事实,公布技术进展,反击谣言。然后,再深挖背后的黑手和利益链。我会让广东和香港的媒体配合你,形成合力。”
“……我明白了。刘总,你自己千万小心。”
“谢谢。”
挂掉电话,刘峰走向最后一个目的地——张志刚的家。有些事,需要公安系统的朋友帮忙,才更稳妥,也更致命。
张志刚听他讲完,脸色铁青,一拳捶在桌上:“王八蛋!这些蛀虫!刘峰,你需要我怎么做?”
“刚子哥,两件事。第一,那个叫‘黑皮’的摄影混混,找到他,控制起来,拿到照片底片和口供。他是直接经手人。第二,李国华小舅子在深圳的公司,如果有确凿证据,需要跨省协作,深挖他的资金链和上线。这方面,你可能需要向上汇报,或者找信得过的经侦兄弟。”
“没问题!‘黑皮’交给我,他就是钻地底下我也把他抠出来!深圳那边……我来想办法沟通。”张志刚毫不犹豫,“这帮混蛋,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连小萍那么好的姑娘都祸害,决不能放过他们!”
离开张志刚家,已是深夜。刘峰走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夜色中。一天的奔波,布局,交锋,让他感到一丝疲惫,但精神却高度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