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镇外的乱葬岗，腐臭与阴冷是永恒的主题。夜枭在枯死的歪脖子树上发出刮擦般的啼叫，几点幽绿的磷火在散落的惨白骸骨间飘荡，忽明忽灭。
唐允被一股钻心的剧痛和令人作呕的恶臭呛醒。
他猛地睁开眼，吸入满口混着尸腐味的潮湿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胸腔撕裂般疼痛。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顺着额角流下，混着黏腻的污泥和可能是血水的液体，糊住了他一半的视线。
记忆是一片混沌的碎片。
他只记得自己昨晚还在大学的图书馆里赶那篇要命的量子物理课程论文，咖啡灌了一杯又一杯，眼前全是纠缠的波函数和薛定谔那只既死又活的猫……再然后呢？一片空白。
试图移动身体，四肢百骸却传来更清晰的痛楚，尤其是胸口和肋骨，仿佛被重锤狠狠砸过。他艰难地低头，就着微弱的天光，看见自己穿着一身破烂肮脏的古代粗布短打，身上青紫交错，几条伤口还在隐隐渗血。
这不是他的身体。
至少，不完全是。
更多混乱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属于另一个少年的、充满屈辱和绝望的记忆——
唐允，青木镇唐家旁系子弟，父母早亡，资质低劣得令人发指，十五岁了还在炼气一层徘徊，是家族里人尽皆知的笑柄。几天后的家族年度测灵，若再无寸进，便将被彻底剥夺子弟身份，发配到矿坑做苦役直至老死。
而就在今天，他被几个以主家三少爷唐啸为首的家族子弟堵在练武场角落。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
“占着家族每月的份例灵石，还不如喂条狗！”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夹杂着恶毒的嘲弄。少年抱着头蜷缩在地，一声不吭，唯有眼底深处埋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那沉默的抗争似乎激怒了唐啸，最后一脚灌注了微薄的灵力，狠狠踹在他心口。
“扔远点，看着晦气！”
于是，他被像丢垃圾一样，丢到了这乱葬岗。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少年残破身躯上的污秽，也冲刷着来自另一个灵魂的意识。两个“唐允”的记忆和痛苦在此刻交织、融合，最终不分彼此。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扼住了他的喉咙。
穿越了？从前途光明的物理系高材生，变成异世界一个朝不保夕、任人欺凌的修真废柴？
这玩笑开得未免太残酷了些！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翻涌的情绪。他咬紧牙关，用尽这具虚弱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想要爬出这尸骸堆积的泥泞洼地。指甲抠进冰冷的烂泥，折断在碎石上，留下淡淡的血痕。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几乎晕厥。
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行！
就在他意识再次开始模糊，几乎要被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吞噬之际——
【叮——】
一个清晰、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知欲与生存执念……符合绑定条件……】
【万界图书馆系统绑定中……绑定成功！】
唐允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幻觉？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眼前的一切景象骤然模糊、扭曲，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站立”在了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空间之中。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这里仿佛就是宇宙的终极图景。
无数巨大无比、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书架整齐排列，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无限延伸，直至视野的尽头，没入永恒的黑暗。书架上密密麻麻塞满了书籍卷轴，材质各异，竹简、玉册、皮卷、纸质书、甚至还有不断流动闪烁着代码光芒的光子薄片……人类文明乃至非人文明的所有知识，似乎都汇聚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是旧纸张的沉香、电子元件的微热、以及某种超越认知的、属于“信息”本身的冰冷气息。
【欢迎来到万界图书馆，宿主唐允。】那个电子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无波，【知识，即是力量。本系统旨在收集、整理、归档万界一切知识，并辅助宿主通过学习、研究、创新，获取超越极限的伟力。】
唐允呆呆地“站”在这知识的圣殿中央，被这超越了物理法则的宏伟存在震撼得无以复加。前世今生的认知被彻底击碎、重组。
“……系统？”他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显得微弱而干涩。
【是的。】
“能……让我修炼？能改变我这废柴资质？”他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系统不直接提供力量灌注、资质修改、血脉兑换等功能。】系统冰冷的回答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唐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力量源于对知识的理解与应用。】系统继续道，【本系统提供一切你所需或即将所需的知识，并通过“阅读积分”机制，对宿主的学习行为予以正向激励。】
眼前光幕流转，浮现出详细的规则。
【阅读积分规则：宿主通过有效阅读系统提供的书籍获取积分。积分可用于：1.兑换系统辅助运算力；2.兑换特定解析服务（如功法解析、材料分析等）；3.解锁更高权限区域藏书；4.兑换“实践模拟”时长……】
【新手任务已发布：《修真基础：从入门到精通》第一卷，有效阅读进度达到100%。任务奖励：积分+10，开启“功法辅助解析”基础权限。】
光幕上，一本古朴的、封皮上闪烁着灵光纹路的厚重大书缓缓浮现。
唐允沉默了。
所以，别人家的系统直接给修为给神功，他的系统，是让他来……读书学习写论文？
这和他前世熬夜刷题搞科研有什么区别？！说好的快意恩仇、潇洒恣意的修真生活呢？！
一股极大的荒谬感冲淡了最初的震撼。
但下一刻，融合记忆里唐啸那狞笑的嘴脸、乱葬岗冰冷的尸骸、以及测灵日后暗无天日的矿坑生涯……迅速将这荒谬感击得粉碎。
读书……就读书！
知识就是力量？老子倒要看看，在这修真的世界，这力量到底能怎么用！
“接受任务！”
念头落下的瞬间，那本《修真基础：从入门到精通》哗啦一声自动翻开。
宏大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海。
不再是之前记忆碎片里那些模糊、残缺、甚至带有谬误的修炼常识，而是极其系统、严谨、深入本质的知识体系。从灵气的本质、人体经脉的精确图谱与功能阐释、不同属性功法的底层逻辑区别，到引气入体的最优能量模型构建……
前世作为顶尖理科生的思维习惯被瞬间激活。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一切，并用严格的逻辑去分析、理解、质疑、印证。
原来，这个世界所谓的“灵根资质”，主要取决于身体对灵气的“亲和度”与“导通率”？那么，能否建立一个数学模型进行量化分析？所谓的“瓶颈”，是否是能量跃迁所需的阈值未达到？功法运行路线的效率，是否可以用最优控制理论来优化？
他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忘记了所处的恶劣环境。
【有效阅读进度+0.1%…+0.1%…+0.3%…】
不知过了多久。
【叮！新手任务完成。奖励积分+10，“功法辅助解析”基础权限已开启。】
唐允猛地回神，意识回归现实。
依旧是在冰冷泥泞的乱葬岗，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勉强穿透薄云，洒下惨淡的光辉。但他感觉完全不同了。
身上依旧疼痛，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已经消散。
他心念微动，尝试按照书中所述以及自己理解优化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引导空气中那些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灵气粒子。
过程依旧晦涩、艰难，这具身体的“低亲和度”和“高阻抗”是客观存在的物理事实，并非懂了原理就能立刻改变。
但是！
这一次，他竟然真的成功捕捉到了那么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流，艰难地纳入体内，沿着一条理论上最优的路径运转，最终沉入干涸的丹田。
微乎其微，却真实不虚！
并且，在灵气流入体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的系统界面，那刚刚到账的10点积分，微微闪烁了一下。
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
这积分……蕴含某种更高维度的能量？能否……引动？
说干就干！他立刻调动全部心神，尝试引导那微弱的积分能量。
过程比引导灵气更加艰难晦涩，那积分能量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缥缈难寻。但他凭借刚刚获得的、对能量运行的崭新理解，以及前世搞科研的那股子执拗劲，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整旗鼓。
终于——
嗡！
1点积分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股清凉、精纯、远超想象的能量瞬间涌入他的经脉，并以一种绝对高效、符合能量动力学最优解的方式轰然运转！
一个周天！
炼气二层！
没有瓶颈，没有阻碍，水到渠成，仿佛本该如此！
唐允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爆发出璀璨的精光。他难以置信地内视着丹田内那壮大了足足一倍、并且无比凝练的灵气团，感受着身体里涌出的、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狂喜如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知识……真的就是力量！
这系统，不是让他死读书，而是给了他一条将“知识”直接转化为“力量”的通天途径！
他兴奋地站起身，体内灵力自发运转，震开了体表的污秽泥水。他忍不住仰头，对着那轮惨淡的月亮，发出一声长啸！
积郁了两世、属于两个灵魂的憋闷与屈辱，在这一刻尽情宣泄！
远处的镇子里，隐隐传来几声犬吠。
唐允喘着气，慢慢平静下来，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还有9点积分！
测灵日？唐啸？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穿透夜色，投向青木镇的方向。
……
三天后，唐家演武场。
一年一度的测灵日，是青木镇唐家的大事。演武场周围人头攒动，所有年轻子弟齐聚于此，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检测结果，这关乎他们未来的命运。
高台上，几位家族长老正襟危坐，面色肃然。
主持仪式的三长老唐雄拿着名册，声音洪亮地念出一个个名字。
被念到名字的少年少女依次上前，将手按在场地中央那块巨大的“测灵石碑”上。石碑会根据测试者的修为境界和灵力精纯程度，亮起不同高度的光柱和不同数量的光晕。
“唐林，炼气三层，灵力驳杂，中等！”
“唐娟，炼气二层巅峰，灵力尚可，中等偏下！”
……
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唐雄念出“唐允”这个名字时，场下响起一阵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几个衣着光鲜的主家子弟簇拥中，一个锦衣少年抱臂而立，脸上满是戏谑和残忍的快意。正是唐啸。
“那废物还真敢来？”
“听说三天前被啸哥教训了一顿，扔出去了，命还挺硬。”
“来了也是自取其辱，炼气一层，怕是光晕都激不亮吧？哈哈！”
唐允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干净旧衣，在无数道或嘲讽、或怜悯、或漠然的目光注视下，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向测灵石碑。
他甚至能感受到唐啸那毫不掩饰的、看死物一般的眼神。
高台上的三长老唐雄看着走近的唐允，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厌弃，不耐烦地催促：“磨蹭什么？快点！”
唐允站定在石碑前，深吸一口气。
三天，不眠不休的疯狂阅读、计算、推演。那9点积分，他1点都没舍得再用，全部攒着，用于启动系统的“辅助解析”功能，将他那部最低等的、只有三层的粗浅基础功法《凝气诀》，从头到尾剖析、优化、迭代了整整九个版本！
此刻他运行的，是远超这个世界理解的、《凝气诀V9.0》！
他缓缓抬手，按在了冰冷粗糙的石碑之上。
体内，那经过V9.0版功法千锤百炼、精纯凝练得不像话的炼气二层灵力，轰然爆发！
嗡——！
测灵石碑猛地一震！
下一刻，一道粗壮凝实、熠熠生辉的青色光柱冲天而起，瞬间突破了三层的刻度，势头丝毫不减，悍然冲过四层！最终稳稳停在了四层中段的高度！
光芒之盛，精纯之高，甚至压过了之前所有测试者！
紧接着，石碑表面，整整四道清晰无比、浑圆饱满的银色光晕依次亮起，环绕着光柱缓缓旋转，昭示着其灵力无暇的品质！
整个演武场，刹那间死寂无声。
所有嘲讽的笑容僵在脸上。
所有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落针可闻。
唐啸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眼珠瞪得几乎脱出眼眶，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高台上，一直闭目养神的大长老猛地睁开了眼睛。三长老唐雄更是失态地站了起来，张着嘴，看着那四层光柱和四道圆满光晕，如同见了鬼一样！
唐允缓缓收回手掌，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脸色煞白、如同被无形狠狠抽了一耳光的唐啸身上。
他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带着一丝纯粹的、学术探讨般的好奇，轻声问道：
“奇怪，不是说……我是废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