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湿地像一张巨大的、湿冷的网。
顾临溪跟着阿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芦苇丛中穿行,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裤腿,每走一步都发出粘稠的声响。身后的枪声渐渐稀疏,但并没有完全停止——沈瓷还在战斗。
“阿威,”顾临溪喘息着停下,“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她……”
阿威也停下,靠着芦苇喘气。他的左臂被流弹擦伤,血已经浸湿了袖管,但在黑暗中看不清伤势。“顾先生,”他的声音很稳,“沈总的命令是保护您安全。她比我们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她是为我才……”顾临溪的声音哽住了。他想起沈瓷最后那个眼神——温柔而坚决,像在说“你必须活着”。那个眼神会是他最后看见的吗?
不。不会的。沈瓷那么强,她一定会没事的。
阿威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型夜视仪,观察四周:“这片湿地很大,一直延伸到北边的公路。我们往北走,只要能到达公路,就能拦车求救。”他顿了顿,“秦爷的支援应该也在路上了。”
顾临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明白阿威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离开这里,才能去找沈瓷,才能不辜负她的牺牲。
“你的手臂需要处理。”顾临溪注意到阿威的动作有些僵硬。
“小伤,不碍事。”阿威撕下一截袖口,简单包扎了一下,“走吧,他们很快会追上来。”
两人继续前进。夜色中的湿地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暗藏的水坑,湿滑的泥地,还有不知名的夜行动物在芦苇丛中穿行的声响。顾临溪紧紧跟着阿威,手中的强光手电只敢偶尔打开一下,确认方向后就立刻关闭。
“顾先生,”阿威忽然开口,“您和沈总……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问题在这种时候问出来显得有些突兀。顾临溪愣了一下:“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沈总前几天私下找过我,”阿威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她说等这次回去,想办个小型的婚礼,让我负责安保。还问我……知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婚礼风格。”
顾临溪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想起昨晚篝火边,沈瓷说要领证时的样子——耳根微红,眼神却坚定。
“她……真的这么问?”
“嗯。”阿威停下脚步,再次用夜视仪观察,“沈总其实不太会表达,但她对您的事,总是想得很周到。”他顿了顿,“所以顾先生,您一定要安全回去。沈总在等您。”
这话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顾临溪的心脏。他握紧拳头,点点头:“我一定会的。我们都会安全回去。”
又走了大约半小时,前方出现了一片稍高的土坡,上面长着几棵稀疏的树。阿威决定在这里稍作休整,同时尝试联系外界。
土坡上相对干燥,视野也好一些。顾临溪帮着阿威重新包扎伤口——弹片擦过,伤口不深但很长,血已经止住了。
“沈总教过我们野外急救,”阿威看着顾临溪生疏但认真的动作,忽然说,“她说,有时候保护一个人,不只是替他挡子弹,还要教会他怎么在危险中活下去。”
顾临溪的手指顿了顿:“她总是这样……用她的方式对我好。”
“因为您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盔甲。”阿威说得很认真,“沈总以前……很少笑。但和您在一起后,她经常会笑,虽然不明显,但我们都能看出来。”
顾临溪包扎好伤口,坐在阿威身边。夜空中,几颗星星从云层缝隙中露出来,微弱但坚定地亮着。
“阿威,如果……”顾临溪轻声说,“如果这次我们能平安回去,你和岚姨、周医生,还有楚风他们,都来参加婚礼吧。不需要多隆重,就吃顿饭,见证一下。”
阿威沉默了几秒,然后郑重地点头:“好。我一定到。”
通讯设备在湿地中信号极差,阿威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接通。他拿出一个应急信号发射器:“这是最后的手段,一旦启动,会暴露我们的位置,但也会把求救信号发出去。秦爷的人如果在附近,会立刻赶来。”
“但追兵也会知道我们在哪里。”顾临溪说。
“是的。”阿威看着发射器,“所以这是赌注。赌支援比敌人来得快。”
顾临溪看着远处黑暗的芦苇荡。他想起背包里的“种子”,想起母亲说的那些话,想起沈瓷为他挡子弹的样子。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再等半小时,”他说,“如果沈瓷还没找来,也没有支援的迹象,我们就发射信号。”
阿威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每一阵风吹过芦苇的声响都像是追兵的脚步声。顾临溪靠在一棵树干上,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用那种在“起源”空间里觉醒的、奇异的感知力。
他感受到了。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几个快速移动的热源,正在湿地中搜索,距离他们大约一公里。还有一个……单独的热源,移动得更快,方向飘忽不定,像是在与什么周旋。
那个单独的热源,轮廓很熟悉。
“沈瓷……”顾临溪睁开眼睛,“她还活着,在移动。”
阿威立刻坐直:“您怎么知道?”
“我能感觉到。”顾临溪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他就是知道,“她在……引开他们。往东南方向去了。”
阿威看着顾临溪,眼神复杂。他知道顾临溪的特别,但亲眼见证这种超常的感知能力,还是让他震撼。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找她?”
顾临溪摇头:“不,那样会打乱她的计划。我们按原计划往北走,尽快到达公路。沈瓷知道我们的方向,她会想办法汇合。”
这个决定很艰难,但顾临溪知道这是正确的。他必须相信沈瓷的能力,也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活着离开,保护好“种子”。
两人再次出发。这次顾临溪带路,凭着那种奇异的感知力避开可能的危险区域。阿威跟在他身后,警惕地戒备着后方。
又走了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灯光——那是公路的路灯。
“快到了。”阿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但就在距离公路不到五百米的地方,顾临溪突然停下,脸色一变。
“前面有人,”他压低声音,“三个,埋伏在芦苇丛里。”
阿威立刻举起枪:“能绕过去吗?”
顾临溪感知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左侧是深水区,过不去。右侧……有一片相对干燥的地带,但太开阔,容易被发现。”他咬了咬牙,“只能硬闯了。”
阿威检查了弹匣:“子弹不多了,我最多能解决两个。顾先生,等会儿我开枪吸引火力,您趁机冲过去,不要回头。”
“不行,”顾临溪抓住他的手臂,“要走一起走。”
就在这时,公路方向突然传来引擎声。几束强光刺破黑暗,是车辆的大灯。接着是扩音器的声音: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秦漠!来接应沈瓷的人!重复,我们是秦漠!”
阿威的眼睛亮了起来:“是秦爷!”
几乎同时,前方芦苇丛中的埋伏者也意识到了情况变化。其中一人起身试图后撤,但阿威已经开枪——精准的一击,那人倒地。
另外两人开始还击,但公路方向的车队已经冲下路基,数道身影快速向湿地推进。枪声四起,但很快就平息了。
“安全了!”有人喊道。
顾临溪和阿威从藏身处走出来。迎面走来的是秦漠本人,他穿着作战服,脸上带着一贯的痞笑,但眼神严肃。
“小顾,阿威,没事吧?”秦漠快速打量他们,“沈瓷呢?”
“她在里面,”顾临溪急切地说,“在和追兵周旋。秦爷,快去救她!”
秦漠点头,对身后的队员下达指令:“一队跟我进去搜救,二队护送顾先生和阿威回车上医疗点。”他看向顾临溪,“你放心,我一定把她带回来。”
顾临溪想跟去,但被阿威拉住了。“顾先生,您现在去会分秦爷的心。先处理伤口,等消息。”
医疗车停在公路边,周医生已经在等候。他快速检查了阿威的伤口,重新消毒包扎。顾临溪只是些擦伤和冻伤,问题不大。
“沈瓷她……”周医生一边处理一边问。
“她一定会没事的。”顾临溪说,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祈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临溪站在车边,眼睛死死盯着湿地的方向。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终于,在凌晨两点,几道手电光从芦苇荡中出现了。
秦漠背着一个人走出来。那人浑身湿透,长发散乱,但手臂紧紧环着秦漠的脖子——是沈瓷。
“沈瓷!”顾临溪冲过去。
秦漠小心地将沈瓷放下。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右腿有一道很深的刀伤,还在渗血。但她还活着,眼睛还睁着,看见顾临溪时,甚至努力扯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你……没事……”她的声音微弱。
顾临溪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冷得像冰块,但他紧紧握着,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把她暖过来。
“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他的声音在颤抖,“周医生,快!”
周医生立刻进行急救。沈瓷的伤势不轻,失血过多,加上湿冷环境导致的失温,情况危急但稳定。
“必须立刻送往医院。”周医生一边输血一边说。
秦漠已经安排好了:“最近的军区医院,直升机十分钟后到。”
等待直升机时,顾临溪一直握着沈瓷的手,不停地和她说话:“沈瓷,坚持住。我们说好要结婚的,你不能食言。还有,你说要带我见我妈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沈瓷的眼睛半睁着,手指微微用力,回握着他的手。
直升机降落在公路上,旋翼卷起巨大的气流。沈瓷被抬上担架,顾临溪紧跟着上去,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
飞机起飞,地面的人影和车辆迅速变小。顾临溪低头看着沈瓷苍白的脸,轻声说:
“沈瓷,我爱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还欠彼此一辈子。”
沈瓷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但她嘴角弯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飞机向着城市的灯光飞去。
而在下方,湿地的边缘,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神秘人站在阴影里,看着远去的直升机。他拿出通讯器,低声说了句:
“目标安全撤离。‘种子’还在他手里。按计划进入下一阶段。”
通讯器另一端传来确认声。
夜色依然深沉,但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黎明快来了。
但新的危机,也正在酝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