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蚀是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和冰冷感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费了好大劲才撑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合金天花板和苍白刺目的无影灯光。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连动一下手指都异常艰难,只有神经末梢传来隐约的、被精密仪器束缚的触感。
地下实验室。
而且不是普通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能量溶液和一种他极度厌恶的、属于“异变者”组织的淡淡腥气。
他被束缚在一张特制的金属床上。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铁锈街、被截胡的石头、黑斗篷、围墙边......那张江墨白的脸,和那张脸上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顽劣笑容......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真是一个操蛋的世界。
他在心里低骂一声,试图调动体内能量冲破束缚,却发现能量核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
运转滞涩无比,只能勉强在体内流动,无法外放。
就在这时,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朱盛蓝那张保养得宜、带着惯常威严与算计的脸,出现在他视线上方。
“醒了?”朱盛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问候一个不太重要的下属,“石头呢?”
萧蚀胸腔里憋着一股邪火,闻言直接啐了一口,可惜身体无力,只喷出一点唾沫星子。
他干脆破口大骂,将铁锈街发生的事,从如何发现目标矿石,到如何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黑斗篷执判官用绝对力量压制并抢走石头,再到自己如何不甘心跟到围墙边,最后如何被那个顶着江墨白脸的怪物吓得晕过去,语速极快又充满戾气地倒了一遍。
他一边骂,一边仔细观察朱盛蓝的反应。
当他说到“和江墨白一模一样的人”时,他清晰地看到,朱盛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惊讶或疑惑的表情,而是一种......乎满意的、带着了然和一丝得意?的弧度。
果然!这老东西知道点什么!
朱盛蓝听完他的描述,非但没有因为任务失败而发怒,反而轻轻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嘲弄的语气说道:“萧蚀,你也是我手底下难得能用的人,怎么,一个人——哪怕他长得像江墨白——也能把你吓成这样?”
“你他妈放屁!”萧蚀被他的态度激得更加暴怒,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了,扯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吼道,“你他妈自己去看一次!看看江墨白那张棺材脸上突然对你笑得像个找到新玩具的神经病试试?!那感觉......那感觉根本不对劲!那不是江墨白!”
朱盛蓝对他的粗口不以为意,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神更加深邃。他背着手,在金属床旁边踱了两步。
“行了,别藏着掖着了,老头。”萧蚀喘着气,死死盯着他。
“我知道你肯定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弄出来的?”
出乎萧蚀的意料,朱盛蓝这次没有避而不谈,反而显得异常“大方”。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萧蚀,脸上露出一丝属于野心家谈及得意之作时的光彩。
“既然你看到了,告诉你也无妨。”朱盛蓝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那确实是‘江墨白’,或者说,是我们创造的‘江墨白’。一个全新的、更加纯粹的、完全可控的‘江墨白’。”
他开始了他的“演讲”,语气逐渐激昂:“江墨白已经不可靠了,他有了不该有的情感,有了自己的判断,开始违逆高层的意志!他不再是一把听话的刀,而是一个隐患!我们需要一把新的、更锋利的、绝对忠诚的刀!所以,我拿到了他的基因,结合最前沿的技术,在‘那个地方’......”
他指了指脚下,意指更深层或某个秘密所在,“......重新铸造了他!一个完美的复制体,拥有江墨白的一切力量,却没有他的‘人性’弱点!他将成为我们未来计划最坚实的基石!”
萧蚀听着,起初是震惊,随即是深深的怀疑和荒谬感。
他看着朱盛蓝那副沉浸在“造神”激情中的样子,在对方语气最高亢的时候,冷不丁地、用异常平静的声音打断:
“是失败品吧。”
朱盛蓝的演讲戛然而止,激昂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眉头皱起:“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个‘完美的复制体’,是个失败品。”
萧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尽管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难看,“性格完全不对。江墨白是块冰,你造出来的那个是个神经病。力量?我承认他气息很可怕,但那种感觉......混乱,浑浊,根本不像江墨白那么纯粹稳定。老头,你的‘完美作品’,好像出 bug 了啊。”
朱盛蓝的脸色沉了下来。
萧蚀的话戳中了他心底那丝不愿深究的疑虑。
那个“复制体”送回的报告和数据一直有些异常,能量读数不稳定,行为模式预测总出现偏差,负责的“疯子”也总是语焉不详。
他原本以为只是需要更多调试和时间......
“性格不一样?”朱盛蓝喃喃重复,眼神里闪过一丝真正的困惑,“为什么会不一样?基因序列是吻合的,培养环境是精确模拟的......难道是‘那个地方’的影响?还是‘疯子’动了什么手脚?”
但他很快将这些疑虑压下,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看向床上的萧蚀,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平静。
“性格如何,不是你现在需要关心的。”朱盛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酷,“萧蚀,叫你进来,不是听你分析我的项目的。”
萧蚀心头一紧,有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放我出去!石头没了,情报我也给你了!”
“放你出去?”朱盛蓝笑了,那笑容却没有任何温度,“不,萧蚀,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了。”
他走到旁边的控制台,调出一份复杂的全息图谱,上面显示着扭曲的基因链和不断变化的人体结构模型,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
“看到了吗?这是我们从‘锈火’提供的样本,以及一些......特殊渠道获得的融合型‘异变者’身上,解析出的基因序列和身体结构奥秘。我们成功模拟了异能量与生物组织的强制融合与稳定过程。”
朱盛蓝的声音带着一种科学狂人般的冷静残酷,“但‘异变者’终究是失败的产物,混乱且不可控。那么,如果对象换成本身就成功融合了异能量、拥有更强大潜力和稳定性的‘异能人’呢?”
萧蚀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朱盛蓝的意思,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你想拿我做实验?!你疯了?!我是‘异能人’!不是那些恶心的怪物!”
他剧烈挣扎起来,尽管虚弱,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气,金属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安静!”朱盛蓝厉声喝道。
一挥手,旁边的仪器立刻释放出更强的能量压制,让萧蚀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瘫软回去,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朱盛蓝。
朱盛蓝走到床边,俯视着他,眼神里再也没有丝毫刚才谈及“复制体”时的兴奋或困惑,只剩下赤裸裸的、看待实验材料的冷漠。
“萧蚀,别忘了。”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萧蚀心里。
“当年是我把你从宿凛那双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的眼睛下面带出来的。给你资源,给你庇护,不是让你吃白食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寒:
“连一块小小的矿石都带不回来,证明你作为‘执行者’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那么,就为我更伟大的事业,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吧。”
“不——!!!”萧蚀发出绝望的嘶吼。
但更多的能量抑制剂被注入,他的意识开始迅速模糊。
视野被朱盛蓝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占据,最后彻底沉入黑暗。
朱盛蓝看着失去意识的萧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转身对一旁待命的、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研究员下令:
“准备‘融合者-II’计划。实验体编号:蚀。启动第一阶段基因适配性测试和能量灌注预备。”
“是。”
冰冷的指令声在实验室回荡。
那个关于“失败复制体”的疑问,暂时被更“紧迫”和“有价值”的实验所掩盖。
但朱盛蓝不知道,那个顶着江墨白面孔的“混沌变量”,已经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开始悄然晕染他精心构筑的棋盘。